蒜头
路岗
“我看的比蜂蛰得准。”
“脸上褶子深得能夹苍蝇呢!”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酸屁臭烟雾。”
......
这样的话,只有蒜头能说出来,也只有蒜头说出来才有味道。
我到村里的时候,正赶上瓜熟,蒜头热气地说:“老路,不是我卖派,上下几十里,称上二两棉花访一访,我这瓜才是油渣壅的。”
四十多年,第一次被七十几的人称“老路”,五味杂陈。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先来两个最大的,好了再买。”
这一夏,我买了蒜头十几个西瓜,个个沙瓤,粉得像花旦脸上的胭脂。
“汪汪,汪汪”,狗一叫,蒜头笑眯眯地从窑里出来,立马禁狗:“悄着!眼眉上掉虮子——没眼色。”顺便喊一声孙子:“宝娃,给你路叔把刀拿上。”
蒜头腰椎间盘突出得厉害,走路颇有几分霸王相,速度一点都不慢,急吼吼地,不知道做啥呀!我刚踏进地里,他的长烟锅就从斜坡上戳出来了。
“急啥呢,你腿疼的!”
“唉!咱这是六月葱——怕壅,钱给人鼓劲呢!没啥都行,没钱不行。瓜栓都欺负我,说:有钱娶个大个子,没钱娶个鬼钻子。你见我媳子没,个子不小吧?”
打过几回交道,蒜头的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撑着一只笊篱,不时地收留一鳞半爪。
我抱着瓜朝村部去,蒜头追来一句:“老路,不甜了说,包换!完了让宝娃把刀捎回来。”
村部有无线网,正值暑假,孩子们都来蹭网。宝娃静水楼台先得月,起得早,回得迟,我派干啥,跑得比他爷指他还快,他爸根本指不动。
几个村民发牢骚,学生们上网,回家啥都不做,也不学习,把网停了。
“寡妇不养娃,嫌炕支的。不上网,就给你把活做了;不上网,就给你把书念下了,成材的树不用廓。”蒜头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有理有据,慢慢地,那些风言风语没有了,有些家长也趁来了。晚上,村部周围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
村部就我一个,翻来覆去睡不着,找蒜头去。他在瓜棚里睡,老远就一股刺鼻熏眼的火腰子味儿。“咳咳咳!”蒜头咋吧着铜烟锅,一闪一闪地仿佛给我打暗号。
“黑天半夜地,你受这罪咋呢,睡在窑炕上不美吗,怕人把瓜偷了?村里连个撵狼的都没有。”
“现在谁还偷瓜呢?家家果木多得吃不完。我是防着瞎瞎,那东西在油松地里,我寻了几回。前几天装土箭打死一只,肯定还有一只呢!那东西祸害起来不得了,一晚上,能糟蹋几十。”
夜已深,东拉西扯,两瓶啤酒见底,迷迷糊糊,我只记住了蒜头说的“跑贼”。
“人说日本人坏,蒋介石国民党部队那时候见人拉人、见牲口拉牲口、见了女人胡拾翻。老远瞅着麻溜溜的衣裳,老百姓就刮到山上,人叫‘跑贼’。我那时候十几岁,跟上都跑过。有一回,家里有些皮条,就是驮绳,我背到山上,大人说:‘你背那做啥?你把捆人的绳都给准备好了,他这瓜大。’来快就掏个坑埋了。县城解放那一天,人都跑到山上了,不知道是啥队伍。后来有人喊:‘自己人来了,老乡不要跑 。’才知道来了解放军,以后再就没跑过贼。”
有一回,他问我:“老路,你说娃不孝顺咋办呢?”
“咋了?”
“我养了二十八个羊,娃说我老了,头白的像面瓜沥,上山爬洼,掉到沟里害他呀!政府封山禁牧,逮住处理呢!我知道瞎渣牙缝里把血钻下了,趁我跟集,把贩子叫来,卖了。我问卖了多少钱?说没钱,欠着呢。原来没钱了,卖个羊,我老俩口零花钱常年不断,现在伸手哄谁要呀?婆娘当家驴推磨,那瞎渣就是个鼻下来拿捶捅的!”
“宁叫娃顶死,不叫娃想死”。蒜头诉说完心中憋屈,我们都沉默了,烟锅“吧嗒吧嗒”咋个不停。
蒜头有个很正式的官名,我不能说。能说的,还是他的说过的话:
“死娃娃打狼,连皮摔呀。”
“红鞋绿袜子,过河捉鸭子。”
“行哭呢,行笑呢,野鹊过来倒尿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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