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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花而立怀水而行(段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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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的初心因何而起?诗中的亭台楼阁如何搭建?诗的美感如何生发并被他人所感知?其普世价值和社会功用又通过什么途径实现?现代诗走到了今天,在创作技法和题材选择方面还可以进行那些尝试?每当想到这里,我的思绪都会折返回故乡的山水风物。

 

一、   我想把山水,田园,厨房搬到诗里

依山,依着北山,巍峨连绵数百里的北山,当树把湖水捧到胸前,山就青了。云搁在山脊上,风牵着飞鸟,牵着星辰日月、鸟鸣、露珠和雾霭的香气。山下泾河的流水如柔软的丝绢绕着村庄,我那小小的玉佩一样的故乡就泊在这山光水韵中。从小享尽山水之恩宠,心底怀着无限的敬畏和眷念,这些感觉积累铺陈,成了我的诗歌的第一层底色,我写下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内心对故乡的献祭。

 

《在乡村 自封为王》

 

时间会为了等你而放慢脚步

胸廓变宽  可跑马 可行大舟

而你更希望那是公元前的古战场

如今是青草淹没马蹄的牧场

或者  一座矮小屋檐

 

没有剑客争夺藏宝图

没有皇帝微服私访

俯身  不为膜拜

只愿把头颅低到白云之下

泥土之下

与众神和庄稼平辈

 

时间空如谷仓

背靠一座山坐下来

就能把江河都抱在怀中

借这山水环绕

焚一束浓度正好的乡音

你悄悄地  自封为王

 

天大地阔,庄稼深情,乡亲深情,人不会觉得自己渺小,在山水大景的温情诱导下,身处其中的人就是乡村拥山怀水又朴实无华的王者。

 

《一夕终老》

 

村庄 是最后的王城

牛羊从诗经里走下来

饭香从种子根部升起

你看到世上所有的树

你看到世上唯一的花朵

 

月色押韵

棋子轻叩微醉的河山

浣纱女子指间的流水声

永世芳香

撑一盏老茶

趟过三百年光阴

坐化为莲

 

为一阕相思填上平仄后

请你 卸下丝绸面容

和 流水般的骨头

请你 安心老去

 

“为一阙相思填上平仄后请你卸下丝绸面容和流水般的骨头请你安心老去”。这一阙相思,是人与人的相思,更是人与地的相思,人只有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与内心愿景相契合的,才敢把自己放心地交付出去,才甘愿放下所有的抵抗和不甘心,安心地爱,安心地老,包括安心地死。心中有饱满丰盈的山水印象也是一种现世豪奢,同样的感觉我写在《出嫁》里“我是富可倾城的女子执一株含羞的艾草站在小小的柴扉旁/等你迎娶”。我的富可倾城与金玉无关,一株五月的艾草足以做我琳琅盖世的嫁妆了。天空是鸟鸣和云朵堆砌而成的,鸟鸣是高处的花朵,低处的花朵是土地芬芳无言的秘密,这方土地上的父辈们是掌管山水大野的人,清晨庄严的升起太阳,夜晚庄严地降下太阳,天空就是靠他们的肩膀和玉米高粱荞麦紫苏的秸秆扛起来的。自然才是最高的神灵和不灭的宗教,人和自然是有血缘之亲的,相认的密码或许就是一树石榴,一株玉米。

 

《玉 米》

 

作为女人

我羞于在你的面前褪去衣衫

我肌肤上的山水

体内的仙境

都因为自卑而收拢翅膀

 

剥去荆棘和风暴做成的外衣

剥去丝绸和流水做成的内衣

你袒露金质的肉体

天空打开所有的门

所有的太阳

在这一刻  走下神坛

暮色四合,明月流光,童年的夜晚如一只黑色的鸟合拢翅膀,垂下柔软细长的脖颈,温顺地卧在身旁,只有人的心安静了,才会感受到万物生发消亡的细微而玄妙的气息。当月光覆盖下来,人间是迷离的,人的心也是迷离的,我把这样的记忆写在《月光蓝月光白》里。蓝,蓝火焰蓝宝石一样的蓝,蓝色女人一样的蓝,白,白鸟的白,白莲花的白,纯白女子的白。这些与我而言不是奇幻夸张的想象,而是童年真切的感受,就像贴着肌肤的丝绸衣服,那种感觉至今都是清晰的,这一段时间写下的夜晚都是小女儿情怀的温柔软甜的调子。 

成年后,也曾孤单,听说很多凶险之事都发生在夜晚,我觉得夜晚是安全而包容的,同时又是妖异而危险的。“把夜晚放出笼子把呼吸折断把河流折断一枚叶子睡在所有的叶子中间睡在怀中睡在背上”。夜晚就是女巫“女巫挑着月亮做成的灯笼坐在偏南的屋檐上喝盗来的毒酒”夜是深渊,是蝙蝠翅膀上抖落的黑色泉水。

 

《夜之幻象》

 

把一个独坐黑夜的人

像一方砚台镶嵌在夜黑色的书案上

风引着狼毫 要从我这里蘸取月光

这月光几经研磨 沉淀 已有了芦花的身子

 

蘸一笔月光 挥毫 笔下便有芦花开满水榭

便有纯白的人趁着兰舟 携清歌而来

 

收笔。让兰舟只在水中泊着

让月色重新流回夜晚

把砚台再次放回书案

 

一个人对家乡自然风物的偏爱和体悟随着时间会沉淀为一种内心的情感底色并投射于作品中,如果说山水明阔之景有感召之宏力,可陶冶情志,让人心有豪情,那么夜月迷离的幽微之景就有雕刻之细功,让人变得细腻敏感。山水合围,兼有夜月相映,既是人的生活场景,也是诗歌的场景。山水概念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强调人与自然的禅意相处,道家更是认为山水睦和刚柔互济是存在的最高境界。一方山水一方人,人与地是一种彼此成全的关系。山水是自然最高形式,诗歌是语言的最高形式,把山水的映像搬入诗中,用诗来解读山水也是诗这种文学形式与山水物景的彼此成全了

一个人幼年时,家庭和亲人就是她最大的生态。奶奶精细如工笔的刺绣和满屋的水彩画,各种型号的毛笔,手绣的笔袋,古旧的线装书。还有哥哥写毛笔字时温和的侧脸,多年后我在诗里写下“请让我快点长大给哥哥当新娘和他睡在一个大炕上”。外公雕刻的梅花篆字印章,用锦鸡翎羽手制的京戏凤冠,小茶炉天天傍晚煮茶,要用干透的松枝,用明火,还会拉二胡给我们听。当时懵懂,不觉有深意,可长大才发觉我骨子里对传统文化的偏爱和尊重应该都是来自于那时的启蒙。

 

《与 茶》

 

叶尖上开出白荷花  绿荷花

叶底散开的是山腰的云雾

茶遇水而活  人遇茶而活

饮下这水墨的月光

不听笙歌

身体里的青山醒转

胸腔打开小小的柴扉

迎流水进来

 

水遇茶而活

水本是空山

茶给了他鸟鸣  松香

给了他到此一访的白云

白云深处的人家

不问魏晋

 

茶不醉  不癫狂

不谈世事

我们不忧伤

这茶香就足够了

只水袖玲珑  风月不起

身未动  心已远

忽而又近

就停在这里吧

别说你要归隐三百里外的桃源

还是约定了下次聚茶的时间吧

也别说要卸下风尘

我们本就没有风尘

 

《写水》

 

水醉了便是酒

坐到你的身边

便是你的女人

冷了 会是冰

暖了 就是桃花的脸

 

借水光漂洗月影

乡愁却伤了身

水站在轩窗外

就有人低着头听雨

把水放在高处

藏于云和天上的宫殿

放在山腰

藏于雾和远游的老神仙

 

让水远离 半生光阴就走了

让水回来 只绕着这小院子

只映照着白梅的身子

给水披一件霓裳

水就会跳舞了

青眉的少年 兀自醉了

催促水去送一首情诗

眼波绿了

相思浅浅地疼了

 

厨房就是一个家的亭台水榭,日常食蔬最能带给人妥帖温甜的关于故乡和亲人的记忆。肚腹温饱,人才能平静,对外界就没有欲望贪念。从这个层面上讲,食物给予的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补养。不知道男人的心是被什么击中的,于女人而言,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些让人心暖的细节:木制的方形饭桌,碗碟上细致好看的花纹,妈妈做点心的那个下午时光(当时家里会做一种很简单的点心,名字叫搂食糕,也叫甜糕)。成年后的我写下《一生为你下厨到老》《白粥》《腌菜》都是对那些日子的无限眷念和对家人的感激。这些细节式的记录和描绘,不奇崛,不叛逆,不标新立异,这才是俗世生活应有的样子,也是诗歌应有的场景。

 

《一生为你下厨到老》

 

把厨房想象成一座孤城

四面环水

请你只带着剑胆琴心归来

指尖聚一泓流水

和肥瘦相间的日月对坐

白米 油盐 衣裳 没有传说

 

你在南山之南

我在水湄之东

隔着三尺灶台

读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巴山夜雨

读竹外桃花 读鳜鱼肥

屋后只种四季菜蔬

从不豢养明月

无诗无酒 没有小蛮腰

素味的花间词 不说恩仇

 

刀切破手指

为了小心地藏好疼痛

我想象 我已得一人心

三生不悔

 

《腌菜》

 

长而扁平的豆角 发亮的紫茄

莴苣 甘蓝 青辣椒 红辣椒

身材秀颀的水葱

馥郁的八角 桂皮 白果 花椒 小茴香

干透的香叶 草果 炒得焦脆的黄豆

晶莹而甜的冰糖 半枚脸色酡红的苹果

酸香而羞涩的梨子

芥粉 手磨的香油 昨夜新榨的的姜汁

生抽 老抽 模样乖巧的蒜瓣

村口那家老店打来的白酒

粗颗粒的青盐

薄而脆的阳光碎片

屋檐下沉默的瓦罐

你们都奉诏而来了

 

为儿女腌菜三十年的母亲

是史书记载的最后一位女君主

 

 

《白粥》

 

只穿一件薄衣裳归来的米粒

一定要用泉水洗去这一路的风尘

洗出你凉薄的冰肌玉骨

水沸  白雾茫茫

你和我都做了这水边的伊人

文火  慢煮

如谦谦书生在素笺上写着梅花小篆

而我依然是微凉的手指

慢慢搅拌着

把一掬月色都熬白了

你的山水隐现

渐渐肤如凝脂 人面桃花

……

我的厨房泊在姑苏城外的钟声里

泊在十里荷花的水边

 

桃花、梨花、杏花、洋槐、迎春、凤仙、紫的八角梅、粉的八角梅、白的八角梅,还有屋前的石榴花,木槿,海棠和牡丹。花事随着季节,由初萌,盛至煊赫,凋为酴醾,最终零落入了泥土。桃花开在山前山就是画屏,梨花本身就是一截裹着月光和露水的素白诗句,我写下“千树梨花的暗香万亩桃花的粉调”“你的吻痕留在左肩就让我扛着这十万亩桃花上路”。乡村的花多不名贵却贴心地装点着小日子,凤仙的花是染料,把花朵捣成泥状,覆于指尖裹以青叶,第二日指尖殷红豆蔻就形成了, 槐花可以做成清香的槐花饭团,油菜花盛开时田野璀璨流金,是辉煌的美景,成熟后又是上等的油料。

 

《油菜花》

 

一定要分两阙

上阕写花意 写春情

写诗写酒  写小姐的脂粉

 

下阕写啄食的鸡雏

写梗着脖子的炊烟

写衣裳 写油盐米醋

 

一定要分两阙

一阕写景  笼盖四野

一阕写人  汲汲于生

 

这些朴素的花儿和唐诗、宋词、旗袍、情书一样旖旎流芳,其实,生活本身就是诗,写诗的人不是在创造文本的诗意,只是在收集和还原生活本身的诗性样貌,正是这些琐碎的生活细节为诗歌提供了饱含人间烟火之味的素材,同时日常生活也以其细流无声的方式带给内心丰饶的滋养,写的时候觉得就是在用回忆的手指抚摸那些织绣花朵一样的生活印记。这些实体记忆和心理感受聚合在一起就是内心的稀世琥珀,也是诗歌的源流。日常生活带给人的影响才是最深刻的,点水无痕却又惊心动魄,可以固化为一个人的第二基因,也形成了诗最初的情感基调和审美取向。

 

二、   俗世、俗事,爱情,自我

 

文学创作是向心性的内在探索,每一个写诗的人和自己的诗歌需要经历一个彼此寻找的过程。探索的触角先伸向自我,把自己当作一个解剖实体,最初的作品都是在写自己,就像在自己的剧中扮演自己,一个自己与众多个自己恩爱情仇水深火热。《把来世放到今生用完》里写下对时间的概叹和惋惜,还有自己为自己加冕的那种硬撑的豪情。《我一定是死了》多么凄凉落拓,欲死不能。这一期的所有作品都写得嚣张、凶悍、粗粝、矫情,自恋,无知,虚妄,逞强,故作高深,明显的语言暴力和自我重复,内在逻辑的断裂,越写越狭隘,看似凶猛华丽,实则单薄无趣。于是停笔思考,思考是心灵在动态世界里的静态禅坐,是内心千军万马的鏖战,自省式的思考让一个人变得很低,内心谦卑,才能走出小我,进一步实现和外界的对话。写到《妞过来我们谈谈灵魂》时,渐见转折,妞,你过来,我们坐在树下谈谈灵魂这件小事,给灵魂房子户籍让她和我们比邻而居,给他女性的性别和小家碧玉的名字,给灵魂以实体,肯定其存在和对人的影响。

思考所引发的自我拆解与重建还会让人在文本里忘却性别。《寄生》就是这一时期的心理映照,寄生于谁呢,于自己,我就是我的寄主,我就是我的男人我的女人,更像是个男人。生活中我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写诗的时候我是没有性别的人,这种没有性别的写作尝试或者更倾向于男性性别定位的写作表达可以让一个人内心的疆域变宽,提高对世界和他人的认可度,也必将引起诗歌选材域界的扩张和情感纯度的提升。

 

《寄生》

 

藏身于一个男人的体内

用黑夜的藤蔓  点亮声音

陡峭的意象深陷一首诗的高潮

绝处逢生

 

藏在一个男人的骨骼城堡里

藏在他的声线和烟味里

一只手从体内取走春花秋月

放在另一只手里  还魂

 

是时候了

我们歃血为盟:他先我而死

我会穿上他的内功和血性

以死为生

  

自我探索和思考让人不再囿于小我,而是走出来,把自己当作一个社会个体,只有这样,写出的文字才能反映群体的心声,才会具有社会功用。

 

《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

 

这腰身一定要变得粗壮

不再有杨柳的纤细和娇媚

难以入诗  不再牵扯热的目光

这乳房也要干瘪下垂

像是春天被腾空了所有桃花

而我也是空了

让这双手也要变得粗糙

不再触摸丝绸和风

只日日洗涤碗筷

和男人衣领袖口的油污

从这脾性中抽取棉质成分

会打骂孩子 又抱在怀里哄他

哄睡后自己再去偷偷地哭

这嘴唇里说出的语言是干燥的

有冲撞力的

适合去菜市场讨价还价

适合和对街那个肥硕的女人

为一只鸭的模糊死亡而对骂

 

坐在窗帘的阴影里计算水电费

关心晚餐和菜价

从不想念初恋的人

不穿高跟鞋

不研磨咖啡

与所有涂抹口红的女人为敌

 

让皱纹过来 让白发过来

我们围坐在葡萄架下

说说南坡上高粱大豆的长势

让半生日月归来 让满堂儿孙归来

我们用大粗瓷碗吃饭

碗里盛满土豆  猪肉和粉条

不弹钢琴

不再烛光下喝红酒

让这目光浑浊 智力下降

不读任何一首情诗

不懂前戏

让我的男人

习惯我身体上的葱花味

和油烟味

 

我想把俗事写出人间烟火气,同时在技法和选材上突破阳春白雪的藩篱。文学既然取材于生活,就不能高蹈与生活之外的真空层。把文学过度雅化和神化,都会破坏诗歌场的自然生态。精神产品若不能与普通大众的生活和心态实现平稳对接就是高雅的废品。所有的文化产品都要与生活发生感应,同频共振,方能共生共荣。若不然,就是海市蜃楼,只是看起来很美。我把此诗看作是诗歌创作与俗世生活撕扯磨合之后的握手言和,是对日常生活的最高致敬和最深情最甘心的妥协,也是女性群体的集体反思和对生活的回归。我想让他人在诗里看到俗世琐碎的美和厚重的慈悲,进而和生活达成和解,与庸常日子惺惺相惜。

自我探索必将经历自我拆解,突破,由个人场走向社会场,把关注的触角伸向社会更广袤的领域。《小媳妇》记录外出打工的乡村女子因遭受强奸而疯,是听来的真事。《女同性恋》只有短短十行,当时查阅了大量资料,了解这个团体在社会生活中面临的冲突与感情经历,以及感情带给人生的启示。爱情在情感领域是没有禁忌的,我想写出来,让人们看到生活的或者情感的更多截面。写《分尸》和《(人肉)饺子》,更多的是尝试让诗像一束微弱的光,去探照那些被遮蔽的部分。

 

◎女同性恋

 

她爱她

一个她是雄性的

沙的粗粝 剑锋上的冷

大鼓的高亢

一个她是雌性的

流水的婉转木棉的味道

风一样的小腰

小调的闲倦云朵的软

 

一个她有胡茬的暖

一个她有乳晕的甜

《分尸》
 
她是德国街头的妓女
有过紫云英一样美好的童年
他是屠夫的儿子
吃素 晕血 沉默不语
她接客 她送报 他们同居
当她躺在他的身下时
她说:这是我第一次为爱而敞开自己
 
她接客
一个肥硕的男人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她的床上
她惊恐失语
他要救她
 
他吃素 他晕血 他沉默不语
他用面包刀把尸体切成块
用所有的钱买了塑料袋把尸体打包
用手推车一次次把尸块运出城掩埋
血水洒到了楼梯上
他们双双进了监狱
……
只是审理这件案子的法官
在下班后送了妻子一束花
并深深地拥吻她

 

《分尸》和《(人肉)饺子》所涉及事件本身的真实性无需考据,拥有生活的真实性已经足矣。文学发展到今天,综合多元题材,辅以无界想象,癫狂夸张等手段所打造的文本盛宴堪称辉煌,但其丰富性永远都无法囊括生活本身,现实生活的外延远远大于文学作品。若生活没有边际,文学体裁就没有必要自设藩篱,诗歌的选材可以向任何维度掘进,把美好展示给你,把丑恶也展示给你,把花朵捧给你看,把血污抹到你的脸颊额头上。而写世态万象的这类暗黑题材本身足够血污生猛,所以语言都尽量写得柔软温和,不渲染,不拔高,不描写个人感受,对读者不做引领性导读,让他们自己去感觉,去下定义。

   

     三、诗的语言、意境、音律、情志

 

古人用“玉净花明”形容美人,我觉得同样可以用来形容诗。一首诗框架上的骨骼清奇,玲珑巧致;意境上的巍峨大雅,朴素惊艳;内在逻辑上的榫卯互合,血脉贯通;语言的天生丽质,自然抱朴;韵律的流畅婉转,飞珠溅玉,都是决定诗歌美好质地和精神向度的必备因素。汉语就是为诗而生的语言文字体系,

如何调度语言,运用技法,使现代汉语诗歌展现出她自己的琉璃样貌,就需要我们创作者做出更多的创作实验。

一)对日常口语写诗的实验

诗歌是最能成就语言也最能糟蹋语言的文学样式,部分汉语诗歌语言成分的异质繁芜,语言样式的暴力组合既损坏了诗歌,也伤害了语言本身。我想用最简单最朴素的口语化语言来写普通人生活中最不经意的片段,不突兀,不转折,不抖包袱,不渗入哲思和说教,只用日常语搭建一个语体纯净,样式温和,情思简单的诗歌场。道德经有言“专气致柔能如婴儿呼?”人如此,人生如此,诗歌亦然,可否用最简单的语言把一首诗写得纯白无辜,妇孺皆懂呢?

 

《昵称》

-----写给小男孩的诗----
 
我叫你小宝贝
 
我叫你小菠萝 小苹果 小草莓 小核桃
我叫你小松鼠 小兔子 小鸟 小虫子
我叫你小黄牛 小老虎 小刺猬 小大象
我叫你小骆驼 小蝴蝶 小犀牛 小蝌蚪
我叫你小恐龙
我叫你小土豆 小地瓜 小豆角 小萝卜
我叫你小皮球 小糖果 小树苗 小拖把
我叫你小裁缝 小搬运工 小木匠
我叫你小同学
我叫你小男孩 小家伙 小捣蛋鬼
我叫你小花猫 花小猫 猫小花
 
我叫你小丫头 

 

二)对意境留白的尝试

中国水墨画素淡冲灵,简雅无为,一山一亭一舟一蓑翁,即可代表一个圆和的世界。写诗是否也可以采用水墨画的技法,笔墨简省,宽幅留白,一首诗能否因为至简而至华,一字千言而千言不尽?

 

《睡着的你是一匹白绸子》

 

不能把你当作女人

我把你当作这世间仅有的绸子

这世间唯一的白

 

一生清贫

你是我仅有的绸子

是我此生仅有的富贵

 

人世污浊

你是唯一的白

这世间唯一的洁净

 

三)对语言韧度和音律的调试

《江南》这首诗歌没什么新奇之处,更侧重于对语言千折百回的韧度和婉转流畅的音律的调试。用诗来展现汉语本身临花照水,静影沉璧的样貌之美,回环往复,清音袅袅的音律之美,用不对称的复沓回环形成节奏感,用节奏来加强句子的乐感,让语言来呈现自身风流绮丽的声色之美。

 

《江南》

 
木窗棂雕刻出的都是琴韵
石板路铺开的都是水墨
琴声水墨里的江南
被迷一样的雨水寄养在乌篷船
 
雾霭的素手捻起蓝色的鸟鸣和露珠
细细地绣在黎明的衣襟上
青瓦 白墙 总有粉红的桃花羞红着脸
探出头脉脉张望
撑一把油纸伞 悠悠转几回弄堂
就能在一阕词里遇见相思的人
摇橹送水 水送着船 驶入远山的画屏
这一册妖娆山水 是你肩头斜披的锦缎
荷花 莲藕 红鱼 白米 丝绸
如瓷的光阴在一盏茶的清香里和衣而眠
昆曲 丝线一样的昆曲是江南柔若无骨的流水
柔若无骨的江南 是我一个人的流水
 
暮色涉水而来 泊在白莲亭亭的岸边
月光穿一件素白的衣裳
被风轻轻扶着莲步走过流水婉转的回廊
薄醉的人扶着月色回屋
轩窗外 芭蕉叶把影子画上墙头
灯影里 抱着整个秦淮河的桨声归来的江南
是我一个人的江南
 
手执一截碧绿的笛音祈愿:
请把江南许配给我
让我以女儿之身 做你的夫君

 

四)对古人情志的借用

中庸无为的清虚大雅之境,月白风清的疏朗明远之风,是古人意趣情志的结晶。《去见见你的仇人》中,仇人可以是虚设,但是生活中对他人的宽容接纳这是每个人的人生必修课,从情感展示而言,不施舍不标榜,不以德报怨而没有道德上的优越感,没有优越感才会有平等的视角来关照万物及他人。写这首诗更多的是对清风不扰恩仇无计的侠客情怀的一种遥祭和呼唤。

 

去见见你的仇人

 

不要带剑 也不要带酒

不用刻意筹备清风明月的薄礼

不用描眉

也别穿新鞋子

 

就像黄昏时去菜园子

只是去看看豌豆花

开了几簇

 

去见见你的仇人

就像去老铺子买桂花馅的糕点

悠悠走过几条老街

拐个弯  就到了店前

 

看过了就自己走回来

像从菜园子里回来

像从糕点铺子回来

 

   拥花而立的过程就是一个吸收、积累、磨练的过程,输入性的聚合的过程,包括生活素材的积累,情感的打磨,技艺的锤炼,创作风格的确立,审美情趣的提升。这些都写作中的加法,属于写作的预先贮备,这些储备让人变得厚重丰富,广博深刻。怀水而行的过程就是一个甄别、筛选、提纯的过程,输出型的释放的过程,也就是一个删繁就简去伪存真的过程,这个过程让诗歌变得澄澈轻盈,透明柔软,逐渐呈现出原真之味。

 

作者简介:

 

段若兮,女,80后,供职于庆阳市庆化学校。入选第33届《诗刊》社青春诗会,作品刊发于《诗刊》《青年文学》《星星诗刊》《草堂》《文艺人才》《中国诗歌》《诗歌月刊》等,入选《2016年中国诗歌精选》《2016年度好诗300首》《2016年中国青年诗人作品选》《花城诗歌年选》《中国青年诗选》《高天厚土传豳风---陇东诗歌群体大观》《零遇见》等选本。获“杨花词杯”全国爱情诗歌奖,黄河文学奖,担任“2017吉祥中国”农民春节联欢晚会文学总监。

 

 

 

创作观              

 

 

 

深眷,这种情感没有由浅入深的心理上的过渡,没有由远及近的距离上的靠拢,一如多年前,那个男子对我说:我对你没有经历由“喜欢”到“爱”的积累,是看见的第一眼,就是爱了,就是要娶了。

而我对诗,亦是如此,初见即为永恒。只有与诗为伴,我的心才是安宁的,是在故乡的檐下看雨落青竹夭桃渐晕时的安宁,是在他乡的泊船里听清风暗度涟漪初绽时的安宁。 

浅喜,深爱,痴则迷恋,进而此生不舍,若我消亡,让诗替我而活。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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