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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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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蜗居西峰近三十年,在别人的耳目中,每年正月的社火也许已经算不得新鲜,而于我,那熟悉的鼓喧锣鸣、斑斓的旗帜彩服,不经意间就会勾起少年的记忆,使我的心绪荡回偏僻的乡村,回忆起多年前老家耍社火的热闹来。

  十二岁那年的正月,正是土地承包的前夜,干旱寒冷的黄土大塬一夜春风,邻近的生产队都响起了耍社火的锣鼓声,此起彼伏的鼓点震醒了空旷寂寥的乡村,也叩击在全队社员的心上。社火,人家都在耍,我们队却灰蒙蒙的一片死寂,显得十分落寞,仿佛不闹腾起来,全队人在公社就抬不起头来。几位长辈一提议,老家人竟然达成了惊人的一致——耍!日子穷到滴油润锅、售蛋易盐的乡亲们,慷慨大方地掏出仅有的家底,筹钱购置了牛皮大鼓、铜钹铜锣、头盔髯须这些年轻人从没见过的家司,搭起了社火摊子。

  没有服装彩旗,就买来细碎花布,由“懂家子”画好样式,分派给村里的“强婆娘”缝制;没有刀剑家伙和踩高跷的“柳木腿”,就集中了手艺最好的几个老木匠,在打麦场上推刨凿铆地制作;几位老人当起了师傅,整日间在打麦场上教我们这帮孩子演练武社火的招式,学“跑旦”的碎步子。

  老家的社火是最传统的,耍社火重在一个“耍”字,图的就是个喜庆热闹。尽管社火有舞龙舞狮、彩车高跷、旱船马队等不同的形式,但那时候穷,只能演彩车、马队和旱船几类。正月初七公社举行社火大汇演,全队人初六大清早就集中在大场上装扮仅有的两辆手扶拖拉机,挨家逐户讨来粗檀细椽扎成船形骨架,东家床单西家丝巾,南家花布北家彩纸地讨要,新媳妇刚结婚压在箱子底的大红被面、每家每户红白事上收情得到的蓝布黑布红布花布,老年人藏了多年的寿衣,统统都贡献出来,变成了装饰彩车的材料和角色的服装,甚至连小媳妇摆在箱子盖上梳头洁面整容的小圆镜子也拿来装点在彩车的四角……百十号人忙了一整天,终于把两辆油乎乎的手扶拖拉机打扮出几分绚烂来。

  社火摊子一搭起来,热闹就停不下来。白天的彩车马队,各尊角色如神像如雕塑,几乎没有动作和声音,要靠“懂家子”通过人物的脸谱、髯须、兵器辨识朝代和身份,为懵懂者讲解人物造型背后潜藏的故事。相比起来,夜间的社火更简朴,更吸引人,演员连脸谱子也不用画,披挂服装带上“兵器”就能上演。沉沉夜幕笼罩下,农家的场院中拢起一堆篝火,锣鼓声召唤着队里的老小,围拢一圈嗑着瓜子拉着家常看社火,一会儿是战将在隆隆战鼓中出场厮杀,一会儿是文角在场院中说唱逗笑,像武术又不是武术,像小戏又不是小戏,简单的动作和乡土味极浓的方言引人入胜。难怪老家人常说:庄稼汉要快活,骑驴耍社火!那种快意,是春节闲暇时农村人最好的消遣。

  晚间的社火是和“火”分不开的。除了篝火,还要放“呕子”——用粗麦面精心炒制的土焰火,这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功夫,我二叔放得最好,他左手握麦秸子火把,在武士“扎势”的一瞬快步进场,顺着火势撒一把“呕子”,细细的炒面飞沫瞬间爆出一团斗大的弧光,映亮了武士的脸颊、胡须、寒气逼人的盔,以及角色似乎在叫阵挑战的怒目,只一两秒,刺目的球形弧光就迅速升腾漫上锅底一样的夜空烟消光散,场院恢复灰暗。这揪动人心的一闪,仿佛是黑暗中的光明、朦胧中的清晰、写意中的工笔、绝壁前的路口、困苦中的希望,又仿佛使观众回到了古战场,看到了真实的战火和战争。旦角是武社火中的配角,调和了冷硬刚烈的气氛,跑旦的小孩双手撩着裙角,双臂交替挽着“8”字花子,步子细碎而迅捷,如同几只蝴蝶在场子中飞舞;武士扎势时旦角就快速地原地打旋,犹如振翅欲飞的天鹅。跑旦的以男孩子居多,在灰暗的夜场中,戴上漂亮的头饰,蹑出细碎的步子,舞出轻盈的身姿,和女孩太像了,以至于某村一位小旦角好长一段时间被观众误为女孩子,许多青涩男娃就是冲着他灵敏的动作,曼妙的身法去看社火的。

  《张连卖布》是文社火中的一折,台词押韵,笑料十足,因为说辞长,又可以随意添加一些自创的段落,一般人难以记全,所以每演必新,逗得乡亲们捧腹大笑。我七叔大字不识,虽然年岁不小,平日里寡言少语,这一折看得次数多了,竟然也记了个大概,上场演了一次,我惊异他竟然记得那么全,演得那么逗。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大鼓是社火的魂,白天踩街夜晚串村抬大鼓的强壮汉子走一路抬一路,肩头被压出了深深的印痕;擂鼓敲锣是高雅的打击乐器,乡亲们听得久了,老人孩子也都能弄出个节奏来,队里放了一辈子羊的一位秃头大侄擂鼓最娴熟,后来成了他的专职。

  一晃近三十年过去,当年热心组织大家的“社火头”去世了,开手扶拖拉机的最小的叔父也因病亡故好几年了,曾经跑旦的娃娃都四五十岁了……我们队的社火队也随着这些人的相继离世偃旗息鼓。

  随着时代的发展,农村的社火变得越来越洋气,彩车以钢架为骨,以精致的喷绘装扮,夜场社火场子电灯明亮,各种角色穿戴均是古装戏服,流光溢彩。不论当今的社火多么“现代”,每年正月,我还是会想起老家的传统社火来,想起那些年全村老小齐心协力、人欢马叫耍社火的热闹来,这记忆历久弥新,无论身处乡下或者居住小城,只要正月的鼓声响起,少年时代耍社火的情景就会重新浮现在我的眼前。

编辑:姜大捷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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