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陇东报数字报

  • 掌中庆阳客户端

首页 >
土里的父亲(巩晓鸣)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打开微信,点击 “ 发现 ” ,使用 “ 扫一扫 ” 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

    父亲的生日是1936年7月7日,他一生留给人的印象却是“实”“憨”“愚”。年少的我看不起父亲,他个小单薄,在同学眼里让我没有脸面。记得上初中时,我在学校寄宿。每周回家取馍一次。有一天下大雨,正当我愁没饭吃时,一个身材矮小、面容苍老的小老头披着雨衣出现在了教室窗前,他用袖子擦了擦玻璃窗子,从外窥视找寻自己的儿子。挨窗户的同学没有好声气地训斥着:“你找谁?”父亲不作声从教室里闯了进来,在同学们的嬉笑声中我抬起头。一刹那,父亲?他是找我!父亲的裤腿、布鞋全沾满了泥巴,走到我桌前,放下用化肥袋子装着的馍,没有说话,拄着木棍,走出教室。我打开包袱馍还透着热气。我一下子眼泪下来了,等我追出校门,滂沱大雨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的家在整个村子是最穷的一户。在我上初中之前,我的大姐、二姐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然而在生活的无奈中相继辍学。大姐靠出嫁为家里换回了一头驴,二姐靠出嫁为家里盖了三间瓦房。我能体面地在镇上读书,已经是家里的极限了。在这之前,哥哥考入了一所师范,为这个贫穷的家挣足了面子。我在哥哥的感召下,想通过考大学跳出农门。让我完成这个愿望的是父亲一生给人割麦。上世纪八十年代,分田到户,我家里分到了十二亩地。买不起牲口,十二亩地全靠父母亲用镢头挖,常常挖到月明星稀,半夜醒来,睡在草堆里,看到父母亲还在挖地。大姐上完初中,被母亲硬生生拽回家,隔月就出嫁了,换回的是一头驴,从此我们全家结束了挖地的历史。

    上高中时,我读到一篇小说《麦客》,老是觉得小说中的老麦客就是自己的父亲。每到塬上柳絮飘飞的季节,父亲都要和二爹及村上的壮年人去陕西割麦。此时,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不愿在同学面前提起父亲是一个麦客。幻想着有一天我考上大学,挣上工资,一定不让父亲去给人割麦。可是这个愿望一直到2000年前后才得以实现。父亲没有其他壮年人那样有力气,常常被雇主嫌弃,但他割麦细致,每天一亩,从不撒麦穗。从三原到户县,从礼泉到渭南,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待到家乡塬上麦子成熟,又赶回来,收割自家承包地里的麦子。那时我和哥哥的学费全是靠父亲割麦挣来的。我舅常给我们说:你们俩工作后要好好回报你大,他这一辈子把死力气出尽了。

    父亲做地里的活,从不叫我们弟兄,等我们睡醒,他早已扛着农具下地了。高二时的暑假,我随父亲在沟里平地,几下子就累得喘不过气,躺在地埂上休息了,父亲一句都没说我。晌午了,我们啃了带来的馍。他在田埂上铺上了衣服睡着了。我在一旁看着他蜷缩的身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啥滋味,想着有一天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大山,为父母争气。

    1993年,经过多次高考,我终于进入了省城一所农业大学。可是每年两千多的学费愁倒人,一连几天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向乡邻、亲戚去借钱,回来时总是两手空空。他几乎粜了家里所有的粮食,再没有能力了。我说:“大!我不念了,我出去打工。”父亲默不作声,扛着农具下地了。

    1998年我调入市上工作,哥哥也从小学教师变成县委新闻干事。可是父亲依然是一名“麦客”。村里人给我说:再不敢让你大给人割麦了,你们弟兄已经当干部了!可是我们两个刚成家,买楼、结婚,给家里实在添不了几个。好强的父亲给村里人说,他给两个儿子帮不上忙,心里内疚。听到这话,我给母亲说我们再累,也不要父亲给人出这死力了。这时父亲已经62岁了,他才从麦客岗位退休。

    父亲一生在刨土窝,最终倒在了黄土里。他患胃病多次,一直没有给我们说,直到他在锄地时累倒在地里,被乡邻发现。大姐打电话,我匆匆回家接父亲来市医院,医院诊断胃癌晚期。我如晴天霹雳,病床上父亲疼得缩成一团,可没有吭过一声,不让我们花钱。两周之后,父亲坚持回到老家,让我们上班,不要误了公家的事。三个月之后,我在单位上班,大姐打电话,说父亲病危了,让我们赶快回家。凌晨五点我们匆匆赶往老家,七点三十分,父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他没有等到两个儿子回来。大姐说:在父亲弥留的最后一刻还向门外张望。

    父亲,你用自己矮小的身子硬是把两个儿子送出了大山,让他们变成城里人,可他们的根永远地扎在你耕种的黄土里。

编辑:张楠责任编辑:张楠
相关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