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陇东报数字报

  • 掌中庆阳客户端

首页 >
老 街(路岗)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打开微信,点击 “ 发现 ” ,使用 “ 扫一扫 ” 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

    一

    一浪一浪的潮汐,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我知道,这是孩子们上学的时间,年轻的家长急吼吼地鸣着喇叭,胡乱停车,随便下人;爷爷奶奶蹒跚着,反倒被孙子、孙女牵着,赶不上;那些漫不经心的孩子,肯定是不爱学习的,要么是昨夜玩手机,爸妈没同意,醒来还惦记拗颈着呢!团结小学像一个蓝色的透明大瓶子,伸出两根细长的管子,把穿着同一色校服的学生,按点儿一个不差扒拉进怀里。有些学生偏不理这个茬,蹦蹦跳跳越过一东一南的管子,一拨儿鱼贯而入一中后门,一拨儿浩浩荡荡穿越步行街涌向五中,一拨儿逆流而上越过十字路口直奔回民小学。

    与桐树街为邻,这一片水域深着呢!时序变换,各色人等都能找到面对面的自己:儿时背着装吃货的书包,哭哭啼啼不愿进校门;少年意气难耐,偷买一两支香烟躲在角落里装老练;中年的油腻,疲惫地裸露在谢顶上;老年的沧桑,被一根拐棍敲到扎心。

    远远地,时光里,一艘大船来了,上面载满了财富、美貌、健康和运气,一个人站在颤巍巍的甲板上,把守着,你必须有足够的善、恶、不如意、亏心事、忏悔和眼泪、满足和微笑,放到天平上称,够了,上船,兑换;否则,门都没有。人欢马叫一整天,没人过得去,船在无数人的眼巴巴里又开走了。

    桐树街,神了。一阵风起,马上换上另一幅图景,让所有的店铺把门敞开,就像一张张劳碌的嘴巴,仔细听,里面有一台台大戏小戏呢,比《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更精彩!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个推着自行车卖草莓的撂下的,明明白白的大白话,偏偏就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在桐树街的海洋里,这句话并没有像浮萍一样漂走,硬是生生地让铁链子给拴了十多年,扯不断、砸不开、嚼不烂。

    今天我才明白,这是理呀!

    在理面前,我无话可说。

    你呢?

    二

    活在土上,是无奈的,我爸不愿意,我爷认命。我也没想到能从镇原县五里沟村的黄土里走出来,来到董志塬上。

    在桐树街,你找找,哪里还有一点点的土?一展脚,不是水泥路,就是柏油路,想沾一点土都难。

    离开故土,我并没有高兴到忘乎所以,四十多年来,越来越不知所措。乡愁里,时常把桐树街想象成一个大村庄,喧闹、鼎沸,等我回到老家,享受了一夜的寂寞,满目孤独地归来,桐树街,没了村庄的影子,不是故乡的模样。

    桐树街就是一个人,我看见它的那一天,躲在羊肉馆的腥膻里,藏在那个烤羊肉串的大胡子背后,手里只有一串肉,冒着丝丝孜然羊肉味,一个劲地往门的深处缩。这孩子的手胆怯,眼神明亮得像一颗颗玻璃珠子,“妈、妈”,奶声奶气的,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些年,大家都忙得晕晕乎乎,没人去找。

    几个少年,挽着胳膊,一人一脚将一只空矿泉水瓶踢到桐树街,那脚法,模仿着踢足球。那水瓶子,顽皮,偏不遂少年的心思,没跑到汽车轮子下,反被下水道拦住了,愣愣地盯着一个少年,“来呀!有本事再给我一脚。”少年心有不甘,想跟上一脚,却被其他几个挟裹着过了马路,要补这一脚,费时不说,万一被汽车刮一下,那就不得了。少年的胆怯,一眼被桐树街看穿,也替少年父母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我看到这一幕,做沉思状。猛一抬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也看着这几个少年呢,这双熟悉的眼睛,让我惊得心里猛地一跳:桐树街长大了,桐树街是个大人了,没错!顶帅的一个少年。

    从来没有一条街让我如此这般沉醉,看着它那身来去匆匆的衣裳、那双醒目的布鞋,低头瞧落有尘土的黑色皮鞋,方有所悟:于我,桐树街是一块厚土。

    在千年万年的董志塬上,土,是挥之不去的魂,是息息相关的命,是今生今世的无怨无悔。

    活在土上,桐树街提醒着我,也警醒着每个人。

    三

    黏面膜把底子粘上了。我和桐树街,谁黏谁?

    翻开黄土,用手指轻轻翻去最上面一层。不!用心翻,把董志塬从肖金翻到董志,翻到彩虹桥,划过盘旋路,翻到小什字、大什字、南城壕,你有些着急,往回翻,找桐树街这一章,不要分神,往深处翻,有一页的题目叫岁月,能留住你目光的,是故事、是人的命运,有人轻轻咳嗽一声,请听拍案惊奇。

    桐树街还是一条河的时候,上游住着老木匠,中游住着老中医,下游住着老银匠,还有一整天无所事事窜来窜去的傻子。

    老木匠手艺好,手重,自然是积攒了不少家业。疾风骤雨,舅家摸黑来人,用毛驴驮来一羊毛口袋银圆,亲戚苦苦相托,老木匠以命起誓,雷电作证。敲锣打鼓,红旗招展,舅家的小子寻上门来,老木匠的两个儿子龇牙咧嘴,执香赌咒:父亲临死前,啥话没留下。老木匠的大儿子半夜上厕所,踩着一条麻蛇,不治身亡。小儿子娶了个方圆百里的美人,生下的儿子,竟是个傻子。那些银圆,有人说,化作一束光,跑了。

    老中医在中游大有讲究,无论去哪里,路途都相当,不耽误病人。原本日子过得平顺,有病看病,无病煎药。一日,恶人患恶疾,重金求治。老中医医者仁心,妙手回春。恶人继续作恶,变本加厉,害人无数。在一片咒骂声中,老中医留下遗言:病可治,心难医,后辈不再行医。恶人终被恶狗所伤,患疯狗病亡。桐树街的人无不叹息:老中医,可惜,可惜!

    老银匠在下游。水是什么,财啊!老银匠守在下游,财全部奔着他来了。瘟疫流行,饿殍遍野,老银匠的父亲临死之际,念念有词:“娃啊,大就想吃个夹肉馍。”疫病在身的老银匠爬出门槛,望天长叹,涕泗横流,一步一磕头爬回门槛,父亲已溘然长逝,他能做的,就是把一枚薄得不能再薄的衔口银放入老人嘴里。

    有人说,桐树街从来没这三个人。傻子冲上来,非要找那人理论,给我拦下了。

    这一会儿,桐树街,老人一样沉默、老人一样狡黠,老人一样睿智。

    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从桐树街经过,可桐树街一点都不显老,年轻得很,你看看那热气腾腾的夜市,桐树街精气十足、火气大着呢!

    四

    涝坝坡头、湫头壕垴、上刘胡同、胡家栲栳、黄崾岘、鸳鸯沟、麻黄湾、白家卯……这些都是有根有据的庆阳地名,相貌不一、性格各异,却脾性相投、相安无事。

    桐树街,夹杂其中。

    庆阳,再多再杂的地名,它也包容得下。大庆阳,不虚此名。每一次徜徉桐树街,总感觉在庆阳的怀抱中行走,昂首挺胸,不负春光,不负此生。

    你最喜欢桐树街的哪个季节,你最希望桐树街是怎样的人,你最牵心的是桐树街的人、美食还是景?

    夜色是一点一点从幕后走到前台的,大幕拉开,璀璨的灯火把桐树街点亮。从春到冬,夜市的热气始终冒着,雪下得那个急呀,把炉火催得越来越旺,黄酒上头,有人就想着一碗汤宽面滑的饸饹面,哪找去?开春了,附近的鸡叫了,春鸟在桐树街的枝头跳来跳去,有人数着:一只、两只、三只……也有人心随眼转,脚随步移,默默记下几家店铺:岐山臊子面、渔粉叔叔、渝人码头……

    一个卖花人晃悠着担子从桐树街而下,衣衫平常,步履沧桑,一路笑意走在盎然的春风里;一个戴眼镜的上班男人,沿着桐树街向西而上,忧虑像虫子爬满了他的眼睛、脸庞和脑袋,整个身子似乎都被侵蚀了、笼罩了,周围的空气压抑、沉闷,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天空顿然明朗了许多。

    “我没有秘密。”桐树街自言自语。不经意间,与桐树街的男女老少擦肩而过,总能捡拾一些箴言般的话语——“跑得快了折来回”“没人处放光”“三年等不住个闰腊月”……它们像落叶降落、旋转、飞走,像顽强的小草,遇到合适的人和场景,冷不丁就冒出来。

    “秘密多了便无所谓秘密,时间才是最大的秘密,但什么都比不过人。”循声望去,桐树街熙熙攘攘、活色生香。

    五

    幸福是城市的命脉和源泉,汩汩流淌,一座城、一条街才能承前启后,四季芬芳。

    在桐树街,幸福其实很简单。

    那些流连在超市和店里的女人,禁不住把幸福盛满,洋溢在脸上。偶尔,一辆带风的摩托车驶过桐树街,载着一个一往无前、仿佛开着飞机的戴头盔男人,身后的女人裹着红色的围巾,露出闪亮的眼睛,紧紧地搂住光阴的宽阔脊背,不松手,连幸福都被感动了。

    马莲河千年不息,道情皮影戏岁岁传承。人生,多像一条普通的街道,走着走着就散了,走着走着就老了,走着走着就哭了……

    日出东方,渲染在桐树街,鸟鸣声中,每个人心底暖暖地升起一个太阳。

    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桐树街,幸福地笑了。

    当手工面遇上牛排

    吃惯了手工面,来一份牛排,你或许不习惯,我也一样。

    生活不是一种模样、一种味道,有牛肉面、炒面、搓搓面,还有沙拉、披萨、三明治。

    写作亦然。

    几天前,我在旧书摊上淘到一本1987年1-2月《人民文学》合刊,头条就是莫言的中篇小说《欢乐》,并不是像桐树街一条道,需要匍匐着、探索着去阅读。更令我震惊的是,廖亦武的长诗《死城》,极具试验性和先锋性,整整五页,诗歌绽放霹雳的颜色。最打动我的,还是编者的话《更自由地扇动文学的翅膀》。

    五年前,我写过《桐树街》,那是一簇美好的光亮。我总想把最美的桐树街呈献给熟悉的人,我不愿重复自己,新的桐树街,尽管是凌乱的呓语,更是不变的真情。

    人世间,真可贵,情难得。

编辑:张楠责任编辑:张楠
相关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