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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树(路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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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牛回到村里,第一眼就望见了家门口的那棵槐树,开满了香气四溢的花朵,似一串串葡萄,雪白如凌波仙子,漫天飞雪,白云悠悠,蜜蜂嗡嗡,一棵树就成了一个繁盛的大花园。拄着单拐、吊着纱布的麦牛,真想扑上去抱住槐树美美地哭一场,眼泪像清泉汩汩从脸庞上奔流而下。

    不出去了,打死再不出去了,就像这槐树一样生生死死长在土里、活在村里。麦牛咬牙吞咽一口唾沫,把挖煤的痛苦瞬间抹去了。

    在老家,每一棵树都是有名有姓的,比如堡子梁那一片杏树林,有一棵是甜核,孩子们都叫它“马卵子杏”;果园里的那棵靠近窝棚的苹果树,偷吃过的都叫“六月鲜”。不是每一棵树大家都能叫出它的名字,然而,这些树确实是有名字的,它们把自己的名字深藏在奇怪的年轮里、恣意蔓延的根须里、光影斑驳的枝叶里,像月光宝盒的秘密,轻易不会让人知道。村庄攀爬在树木上仰望星空,难忘的时光,离不开树木的歌唱。

    茫茫人海,我们千里万里地去异地他乡,就是生命中注定与某个人有缘,必须去见一面,哪怕惊鸿一瞥、回眸一笑、黄粱一梦,都是缘。我们在邂逅的途中,在擦肩而过的眼神中,往往把一棵棵树给忽略了,南方的树、北方的树、山上的树、路边的树、河边的树……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们,默默地记下我们的容颜,随风而舞,带给我们最美的遇见和浓烈的芬芳。

    麦牛还小的时候,村里的树都比他高,他一直想长得和门前的核桃树一般高。等到核桃成熟了,他爬上去,一下子感觉和树一样高了,高高在上,胸腔里顿然就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我一定要长高!麦牛在核桃树的枝叶里跋涉着,思索着,向天呼吸。

    天热得像一触即发的风暴,人都喜欢往树影里躲。大树这会儿像个勇敢的老母鸡,把人像小鸡护在翅膀下。天越来越热,人越来越多,狗和鸡也挤进来了。大树心突然涌动豪情万丈,更加挺拔地矗立在天地间。人,有时候是不是对树狠了点儿?那棵小树,躲在斜洼的角落里,把头埋下去,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其实,它是被吓坏了。前两天,来了几辆大车,一个长胳膊的铁家伙一把将它的爷爷连根拔起,爷爷的根须生生地被扯断。更为可恨的是,一个也是农民的人,操起电锯,将爷爷的胳膊、腿、脚全给锯掉了,好像怀有深仇大恨似的,用斧子使劲在爷爷身上砍了好多下。爷爷被残害的面目全非,像一条鲸鱼被塞进车厢,尾巴还拖在砂石路上,不知去了哪里?接下来,奶奶如此。再接下来,是爸爸和妈妈。小树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一个个被野蛮掳掠,抽抽泣泣的,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把一座村庄都给弄疼了、变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头一天一直下到鸡鸣。把窑门推开、薄雾从川道里升起,像一缕缕愁绪,荡漾在河边。

    有些树,是有翅膀的。你能想象,一棵树在夜晚飞翔的情景吗?一棵又一棵树,像一群精灵,在月光下翩跹,让整座村庄充满神奇和灵性。我之所以这么说,确实有些从未见过的树,忽然有一天,就在半山崖胆怯地伸出枝丫,叶子绿得好欢喜,小鸟偶尔会在上面歇歇脚,担心有蛇从某个洞里潜出来,一眨眼的功夫,扑棱棱飞走了。一只灰色的盖狸猫机警地从树枝下翻越而上,似乎在寻找吃的,耳朵奓起,又像随时在寻找逃走的路线。这些树,仿佛就是专为小动物来的,像许仙和白娘子。一夜之间,有些树突然就不见了,跟一个人的失踪没有两样。有的树还留下一个凌乱的深坑,有的树匆匆被掩埋了作案现场,究竟是偷树的还是山水制造了这起谜案,谁都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因为有的树走得太匆忙,像是被劫持;而有的却走得很从容,悄然远遁,村里最灵敏的藏獒都没有觉察。你知道,现在的人与人之间,不该问的最好不问,看到了也要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人尚如此,谁还会刻意去留心一棵树呢?有时候,在另一个地方,总有那么几棵树看上去眼熟,但是看看它周围树木成林,反倒不敢相认,从此一辈子便忘不了,念念于心。

    人是不安分的,总希望去远方。树,比狗还忠诚,一旦落地生根,唯一的梦想就是长大能看到更高远的世界。风是树最忠实的朋友,有风的牵手,一棵树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生长速度。东风破,华盖如荫,人比黄花瘦;秋风落,黄叶纷纷如故人归途。树来到一座村庄,落脚在哪里,风是知情者。有些树,村里人整天在寻找,风就是不说,即使被狗追得满村跑,被恶狗咬住了裤脚,风以最快的速度挣脱,忍着伤痛,即使鲜血淋漓,也要给树传递消息。该来的总会要来,贪婪和冒险让某些人屡屡得手,一棵棵树抛妻别子,被运往遥远的异乡。故土难离,多少大树在途中,寂寞地逝去,最后被火葬。

    人是有故乡的,树应该也有。如今,越来越多的树和人一样没有了故乡。没有故乡的树,和人一样不快乐。一阵风起,没有故乡的树想下辈子转世为风。

编辑:张楠责任编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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