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琪
人有时就像一朵蓬草。一阵风吹来,就没了。
又一个同龄人走了。又是脑溢血。同样非常突然。他就那么走了,我甚至都没感觉到有风吹来。
熟悉他的人,又开始说少用脑子,少奔波,少喝酒……
他是个爱“折腾”的人。上班的时候,业余时间他好像都忙着。又是照,又是写;有时和写诗写小说的在一起,有时和画画写字的在一起。退休以后,也一直忙着,反倒像是没有了业余时间。又是下乡,又是进城;或者和农民在一起,或者和进城的农民在一起。
和他一块工作的那两年,我就是个业余写字的。依稀记得,好像还暗自起誓,要写出个什么名堂。有一次,我想给报纸投稿,就请他把我写的字拍成照片。我写了很多,他拍了很多。不是拍了就完了,还要钻进暗室里洗半天。随后,我选了几张寄往不同的报纸,居然发表了好几张。
我调离原单位的时候,他非要我给他写几个字。写什么呢?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当地响当当的摄影家了,我混进他们的圈子还没有几天。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给他写了四个字:无语有声。这是写给他的照片的。他是个高喉咙大嗓门的人,与这几个字毫不相干。
十年前,他千里迢迢到城里来,非要我给他的摄影作品集写个序。我就是一个进了城的农民,哪里懂摄影啊,于是就推啊推啊,推得不好意思再推了,就写了。标题非常长《粗看起来,他是个“粗人”;细看起来,他是个“细人”》。其中有这样几句话:“文章可以是修改出来的,照片不行。这对摄影人来说,是个问题,但不仅仅是个技术问题。他的作品,首先渗透了他的思想水平,然后才体现了他的技术水平。”我没有收到他的作品集,不知道用了没有。我的意思是,别看他上山爬洼地,其实主要是动脑子。
九年前,我因公回原单位参加一个座谈会。我发言的时候,他一边听着,一边不停给我拍照。这个时候,已经是数码相机了。事后,他将照片传给我,并说,他用了那么大那么大的像素,这张照片即使放一面墙那么大,你的胡子茬茬都是清清楚楚的。
五年前,他又一次到城里来,又要出一本摄影作品集,不同的是所有作品都是用手机拍的,但还是要我给他写个序。这一次,我真的推了,也是推了又推才推掉的。但当天晚上,我们几个老熟人聚在一起,为他的作品集美美喝了一场。作品集出版以后,他还专门送了我一本。翻出那本作品集,我突然就觉得,人和蓬草是不一样的:人走了,其实还可以留下点什么,而且风也吹不走。
和我有关的人走了,我多少都会想一想自己。
十几年前头发白了,有人说我脑子用得多了;最近一个时期偏头痛来袭,有人也说是我脑子用得多了。头白了,头痛了,是不是与用脑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最不敢说的就是我脑子用得多了,好像我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一样。
不过,我真的是一个不爱奔波的人。每一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家人就说要多运动运动;每一次看见那些健走的老人,家人就劝我向他们学习学习。但我一直无动于衷,我想啊,我不喜欢运动,是不是意味着运动对我来说是不适宜的呢?
我也喜欢跟亲戚朋友喝几口。体检的时候,哪个指标不合适了,医生都会问我喝酒吗;看病的时候,好像不论什么病,医生都建议我把酒戒了。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喝酒,只是遇见了对的人,才会豪爽一回。好多医生不也是如此吗?
像我这样,会怎样呢?平时,我不太会想。有人因此走了,我也就想想而已。
人总会走的。而且,总会给出一个理由,很充足。
幸运的是,走人在先,理由在后。所有走了的人,不论什么理由,都安心地走吧!所有活着的人,不论什么理由,都安心地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