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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站(路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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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个灰蒙蒙的早晨,从东往西,恍然间,西站十字路口像极了一幅黑白版画,眼睛轻抚,凸凹感十分强烈,一节一节呈楼梯状,顺势就攀缘而上。

    西站的三层楼房,我太熟悉第一层候车大厅了。还记得一位亲戚感叹要是能在西站招待所住上一晚,边说边美美地打了个懒展展。就这句话,让我对西站招待所向往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无意间看到工作人员打开一间:狭小、陈旧、阴暗,混合烟味、人体味、潮湿味的气息逼人。这才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把带刺的那颗雄心一点点收起,没人再能察觉。

    西南面的石油公司四层半,那半层,像个帽子,从前自然是洋气的,不曾想被风吹成了过时的旧物,神情怅惘,孤影斜阳。东北的三层半,好像是昔日红火得不能再红火的饮食服务公司的,早几年改作了宾馆,沿街的门面开着一溜烟儿的彩票店、水果店、面皮屋、羊肉馆、鸭脖店……腾腾热气一绺儿一绺儿从里面飘出来,汇聚到街道上,和四面而来的各路气儿扭作一团,拽头发的拽头发,踢腿的踢腿,劝架的还不忘偷偷拧掐一把那个不顺眼的,眼看就要酿成群体事件,一声刺耳的喇叭声,惊得气儿们四散而逃,跑得慢的生怕被汽车尾气涂抹个包公脸。东南的三层半,是电力公司的,太阳远远地升起来,模糊不清,以往的时光跟着一起变得模糊,奶奶曾自豪地说:“你二大不是在电力上吗?”物是人非事事休,说话人长眠地下,被说者垂垂老矣!

    人有老的那一天,西站终究要走寻常路,一旦消逝了,它的名字还在吗?桐树街没有桐树,广场路的灯光球场踪迹全无,炮台巷不见斑驳炮台的威武和铁炮高昂的雄姿,一拨一拨的人、一帧一帧的景、一串一串的故事,时间急匆匆地像要赶赴一场无人能敌的约会,把一切都撂下了,被风吹干,被水洗净,唯独留下这些充满怀旧气息的名字,把一茬一茬老人叫醒。

    二

    风从塬下漫上来,气都不喘一口,就扑进了城里。这一年,并没有下多少雨,竟然一天天地翠柳依依。顿然,我才发现,柳树是被风吹绿的。从家里到单位,一天往返几趟西站,两旁的柳树虽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一定记下了我的模样:踟蹰的背影,戴着近视镜,边走遍看,心不在焉又若有所思,像一个逗号,更像一个忘记回家的人。

    几股淘气的风儿憋足了劲儿要把那些柳叶儿从树枝里拽出来。入春那几天,我能听到一浪一浪澎湃的喧哗:一二、一二、一——二——三!柳芽儿就被小风硬拉出来了,连哄带劝:外面真的不冷,西站都有穿裙子的了。

    还是有几分寒意的。一个全脸胡子的男人,面向西站,一只脚踩着台阶,背着街道,头不抬,眼不睁,呼噜气喘地把一碗面往肚子里刨。这个男人在西站的一道侧门前等着载客,平常颇有几分江湖气,看他吃面的样子,生活的烟熏火燎霍然眼前,突然就勾起一番翻江倒海的感慨:谁都不容易啊!

    他为什么要吃的那么着急呢?我深有感触。有一回,其实不止一回,饭时到了,心就像空了,加之低血糖,无力伴着冒虚汗,对食物的渴望,像狼一样。在羊肉馆,别人一块馍掰得慢条斯理,我两块馍早下肚了,同桌见我意犹未尽,让我吃他的另一块,我没客气,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把肚子给安顿妥帖了,再琢磨快意恩仇、大快朵颐中的“快”字,不由感叹真是一个绝妙精准!

    来来往往都是客,故人就在客其中。从西站候车大厅走出去的,有多少从此天各一方、天涯孤旅,又有多少故事湮灭在异乡,雨打浮萍。归去来兮,班车一开进西站院子,多少人心一下子安然了,纵然离家还有几百里路程,望不见马掌沟、梨树台、上坬、火神湾,毕竟踏到董志塬的黄土上了,怎样面对家人、后来的生活怎么过,都不去想,回家就是此刻全部的念想和最好的归宿。

    我的一个堂弟去了上海,根扎在了那里,每年还从西站来来往往;我的几个亲戚,去北京打工,有时候也乘西站的班车;更多我不认识的人,在西站门前与我总有一面之缘,他们的旅程被沉沉的拉杆箱拖着、被疲惫的脸色撑着、被怀里的孩子哭着闹着,一路向前,相忘于车水马龙。

    三

    我有一个小盒子,不知在何时何地遗失了,里面装了好多小玩意儿:能吹口哨的子弹壳、带彩的玻璃球、画册子《黄天荡》、几张烟盒叠的三角板……却都不能跟记忆深处西站的一间小房子相比。其实算不算一间房子,连自己也不能肯定。

    西站的广播室对于一个儿童,仿佛青果的诱惑。那声音,在候车大厅穹顶上缭绕,似乎漂洋过海而来,瞬间就将那些窃窃嘈杂的声音压下去了,好神奇的力量。乘客自觉排成一条扭曲的队伍,随着检票员的吆喝鱼贯而入。这些人一个个手提肩扛,是出去打鱼吗,外面的风浪大不大?再细看,有人像极了羊,伸头踮脚寻那一口苜蓿呢;有人像一条狗,摇头晃脑,见谁都作出咬人的架势;有人像一头牛,噗沓噗沓,不想耕地,只往后溜呢!

    广播员甜美的声音响起来,我买了一张站票挤进站台。风裹着雨,雨伴着风,我要送谁、送往哪里?回头一瞥,玻璃上映出一个青年的影子,我看到那间小小的隔出来的广播室了:一桌、一椅、一个话筒,没人。我出神地望着,用眼睛细细地把里面抚摸了一遍,一遍不够,又一遍。门开着,我掀起门帘,脑袋探进去。一个穿制服的漂亮女人从隔壁房间出来,用本地话问我“干什么?”我讪讪地没有应答,她随手关了门,坐在椅子上,拿着手中的纸念起来,纯正的普通话,柔软、婉转、温暖,像喜鹊蹦蹦跳跳越过春天的枝头,杏花、桃花落英缤纷。

    我在一家广播电视台上班后,时常见到播音员、主持人,想到西站的那个播音员,觉得再没有比她更经久的声音了。

    青山不老,黄土绵长。有时间,去西站走一趟儿,大约就是生活的本来模样。

编辑:张楠责任编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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