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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菜(草长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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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光还跟去年一样那么好,太阳很尽职,照到能照到的每一个角落。自从伏天最后一点咸汤被舀出去熬了拌面之后,腌菜缸就一直赋闲,闲到被人忘了。来来回回的脚和大腿在缸的老釉面里晃,清楚,模糊,模糊清楚,那个提不起缸的兴趣。腌人腿不合规矩,多少有点僭越的意思。听说金华和宣威的缸们胆子比较大,但,是不是确实那样,还需要核实准确再说。假若缸跟花儿似的,分家花与野花,家缸的心目里,素食大约是做缸的本分。

    谁不盼着天下太平呢。甭说祖宗牌位和香炉后头供奉的武财神,即便一张贴在影壁后头“人畜兴旺”的斗方,风吹雨淋,掉色耷拉角儿,也不想让孩子凭空扯了去。执事进腊月,笑脸儿中交接班——让家主撕笤帚扫,原位换上一张“抬头见喜”,得些噼里啪啦鞭炮的庆祝,多少才算圆满。

    规矩是什么呢?是事情过程中刻意强调的那几个门槛,到了,脚要提高些才不挨磕绊。平时不显,显了亦没有用,仿佛先典礼而后生小孩做满月那般顺理成章。掉过来呢,结婚的仪式便如暑天掉了色的斗方,烦躁依然,却如何也显不出红火。跟舀净咸汤见了底的腌菜缸一样一样,敞着大口,渍泥朝天。

    有东西进来了啊。芥菜疙瘩,萝卜缨子,洗过晒过,绿色有点疲沓,至少不如从地里收上来那么鲜灵。颜色盼着水,水是颜色的筋骨。颜色怕水,水是颜色的税收官。

    一层菜一层菜,一层盐。一层菜一层菜,又一层盐。按,挤,捶,芥菜们一个靠一个——哪儿有扔芥菜疙瘩入清水溅起透明水滴的景象呢——那是招贴画。新生入学见过没有,门里门外两重天。门外是想象的入学,阳光鲜花知识的海洋,起落的洁白鸥鸟。门里呢,推搡闷热的乱泥坑,无休无止的作业,提心吊胆的考试,老师阴晴不定的脸,家长软硬兼施的舌头,跑没地儿跑藏往哪儿藏,蹭着走吧小乖乖,啃指甲揉着衣角跟紧别掉队。

    天光暗下来,一幕绿色发咸的暗。当最后一把菜搡进去,盐袋兜底抖落控进缸,有水注入,打缸底起,每个缝隙都不可能放过。盖子归位。你好啊,盖子。刷干净的你真好闻,木头的香味,陈年老咸菜的香味。

    倒水声,盆与缸轻触声,刀板磕磕声,纷沓的脚步声,没了,都没了,世界沉寂。

    进了监的犯人们,聊点什么呢?土埂上阳光的清澈,做籽时土壤的粗粝,虫鸣鸟叫,影动雾流。腌制是收监,倒缸是放风,起缸算释放。安静是世界的表象。咸往身子里渗,置换出绿色;熟如刷了糨糊的布,一层一层贴将过来,闷严整个儿个体。

    有一寺庙破败了,僧人星散。其中一位年轻的流落到一个叫鸽子庵的地方做住持。庵里有几株古杏,已过了盛果期,结的杏子个儿小味涩。僧人把杏树的嫩叶摘下来腌,吃时洗去黏液,切细丝点香油水醋,咸,香,苦。市里人尝到这种吃法觉着奇异,问其故,僧人说:“杏树结子不良,尚可以叶显其功,盐腌之助其成‘正果’,出家人本分。”

    市郊茄子罢园,农人有腌茄法。个儿小未长成的幼茄以竹刀片,不切断,片片之间抹花椒盐,马莲捆扎,入缸码紧,撒盐密封,倒缸两次可食,曰腌黑菜。颜色紫黑皮塌肉软。

    尝见一包子铺老板娘训斥顾客。那家铺子因味道好而食客盈门。包子稀粥,咸菜免费。其咸菜为酱腌萝卜苤蓝丝,置一大盆中,盆中有筷,盆旁有碟。有一女子买包子,急着上班,扯了个小袋装咸菜,老板娘厉眼如钩,盯着女子,第二箸的时候,发话了:“免费也别成车拉嘿!”

    包子铺在街上干了两辈儿,儿媳妇承接老公公的买卖。接手一年多,歇业了。

    胡萝卜有股异味。腌出来不难吃也说不上好吃。本地人叫腌红根儿。切丝,与麻酱三合油芥末一起拌凉粉,倒醋,最解宿醉。夏景天醉酒,起来直奔南来顺,两碗下肚,神清气朗。

    腌是活着的一个方法,吃腌过的咸菜,是活人在世上活着的一个犒劳。万物可腌。投影吧,咸菜与人,互为一个投影。

编辑:张楠责任编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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