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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的窑洞(路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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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前,骑着飞驰的骏马,窑洞飞过村庄的头顶,无人能及。

    在陇东黄土高原,一座村庄的诞生,往往是从一孔窑洞开始的。

    环县道情皮影戏,还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吼塌窑”,可见,窑洞早已深植于陇东民间艺术的魂魄里。

    窑洞里的灯光,点亮一座村庄,温暖着几代人。有槐花的气息,有黄酒的醇香,有剪纸的喜庆,有唢呐的浓烈。

    五里沟的第一孔窑洞是何时挖的,没有人说得清,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个无关的问题,他们更关心粮食、雨水、牛羊和孩子。寒风凛冽中,在滚烫的土炕上,把自己包裹成一枚粽子,望一望窑顶,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宽敞明亮的瓦房呢?人啊!奢望总是大于欲望,永远在骑驴找驴。

    窑洞的事情,唯有窑洞说得清。依据时间推算,那些窑洞的祖先,可能坍塌或者湮灭在荒草萋萋中。那时,还有兵燹、瘟疫和野兽。窑洞,作为生命的一道屏障,攀岩在高处、寄居在不为人知的荒山,在离水源和庄稼不远不近的地方惶恐不安。我探寻过五里沟的早期窑洞,上堡子、去里湾、下河滩、钻沟渠,结论是:没有最早,不见最早。我想到了先人的墓地,那是他们在阴间的窑洞,埋得那么深、那么久,都不复存在了,历经劫难,那些裸露在阳世的窑洞,要想完整地保留,必定九死一生,寻也枉然。阳光下的窑洞,任你百般提问,沉默不语。冬雪遍野,再去看那些窑洞,似乎有好多话等着你去听呢!

    一孔正在开挖的窑洞背后,一定站着一个精壮的男人、一把?头、一张锨,一辆架子车,还有一个孕妇拖着一个硕大的笼和吊鼻涕的男孩。在时间的漩涡里,村庄就是一孔巨大的窑洞,再多的人也能装下。而家族像一只风雨飘摇的蜂巢,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为了求生,也为了繁衍,每过一年或者几年,就有拖家带口的被分出去。一孔又一孔窑洞,开放在苦焦的黄土地上,是敢于担当的责任,是患难与共的命运,也是生生不息的轮回,盐一把,醋一把,陇东人甘愿把一生交付给窑洞,像牛一样踏实,像草一样坚劲。春风徐来,男人铆足了劲儿,拉开架势,像一张满满的弓,村庄也紧绷绷的。女人们点燃灶火,用弥漫饭香的炊烟把男人一点点软化,收工了!窑洞看着一个疲惫的男人的背影,感动在犬吠声了,睡了。

    我从窑洞走到院子,这孔窑洞已经几十年了,是爷爷、奶奶带领七个子女挖。一年又一年,崖背上长满苔藓,像他们额头那层被苦难浸透的黝黑色,窑面上方,长满了红的枸杞、绿的酸枣,掩藏其中的洞里,时常有麻雀飞出飞进,一定要当心蛇,有时是菜花蛇,有时是麻蛇,有时竟然是一条白蛇,一旦掉下来,一定要送远,切不可生发伤害之心。窑洞在吞云吐雾的旱烟里,不唱,爱听,常唠叨。喜鹊喳喳两声,就知道要来亲戚了;山水吼起来,就为上游的人家担心起来;邻家打娃,就说早该管教了;一圈羊傍晚归来,咩咩咩叫几声,吃没吃饱就听出来了……

    再久远的窑洞,只要你细细去体味,总是有人气的。人气是什么?那扇大门、一方土炕、一只滞涩的风箱、一合案板,目光所至,无不人影流转,经年的旧时光清晰如昨。

    在陇东大地上,有数不清的窑洞,也许用不了多少年,这些窑洞将数得清了,新的窑洞不再开挖,旧的窑洞日渐老去,窑洞,迟早屈指可数。去南方,我最想探究的是神秘的大海和斑斓的鱼;去草原,我最想眺望的是成群的牛羊和葳蕤的野草。南方和草原的人来到陇东,最想的也许就是窑洞,黄皮肤黑眼睛的窑洞,粗犷与柔情共同安放的窑洞。在一处逼仄的窑洞院落里,一堵高高的土方遮挡住阳光和风尘,这家的主人是老两口,最初一定想着挖一孔正窑,再给孩子挖一孔偏窑,再挖一孔做灶房,再挖一孔磨窑,再挖一孔牲口窑,再挖一孔柴草窑……一切都设想到了,万般都规划好了,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没有赐给他们子女!挖窑的愿望慢慢迟缓了,搁浅了,直到抱养的女儿出嫁、抱养的儿子上小学,面前的土墙还在,原来是用它的土垫驴圈的,可是没有驴窑,用土量自然就少了。手脚和头发一起变老,老两口对没有开挖和挖成的那些窑洞不抱希望了,就是眼前的这几孔,能否陪伴他们走完生命的旅程,空荡荡、黑乎乎的,越来越没底儿。

    再好的窑洞,没人住,就会胡子拉碴、老态龙钟,忽一日裂了缝,忽一日塌陷,忽一日成了废院,仿佛跟主人走了。被风刮走,还是骑着来时的那匹骏马?有人听到了月光的叹息声,流水一般,窑洞是被冲垮的吗?那一刻,守护窑洞的灶神、门神为何不见了踪影?明明有人牵马过河而去,窑洞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远走异乡的游子,眼前晃动着高楼大厦,心里惦念的老是那一孔孔土得掉渣的窑洞?

    村庄是窑洞带来的,后来,窑洞并没有跟着村庄进城。那些至今残留在黄土高原深处的窑洞,散发着无言的气息,时时提醒我们;窑洞不是铁打的,从来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必定有一天会离开。

    奶奶在世时说:给你选个窑洞娶媳妇。我那时才上一年级,认真地选了。初中毕业,父母在一处叫水利上的台地雇人给我挖了两孔窑洞,打算成家立业。然而,选择无效,那两孔窑洞已面目全非。

    陇东人向天而笑,哭泣的时候,真想躲进窑洞一角。哭笑之间,大地上的窑洞,在风中一次次幻化成心灵的村庄。这样的村庄,走马一般,沧桑浪漫,不会丢失,不愿老去。

编辑:张楠责任编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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