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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羊记 (武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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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山头飘来浓烈的羊肉味儿的时候,早晚奋战在工地上的社员们,就敏感地知道了大队里热气腾腾的小灶上,又开始煮羊肉了。不用去现场,就已知道那是在社员们眼里已经大得不能再大的队干部们,又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吃羊肉泡馍,喝羊汤,咥羊血面了。这是这一年自农历三月草长草肥以来,时不时发生在我们村里的场景。公社等着一年各个季节农事忙完以后,立刻集中精壮劳力,利用人海战术,驻扎在每一个阳坡上,吆喝社员们平田整地。除过天阴下雨,社员们就近住在塌窑烂庄子,从早到晚干活,一天只能吃两顿饭,于垓堎边上支的锅灶,散散疏疏,上午的九十点或者下午三四点的袅袅炊烟,亦散散疏疏从灶火底下冒出来,或歪斜着或笔直地向周边向天空升腾。灶不相连炊烟也不相连,飘出去以后就不一定了,在某些空域,它们或许合二为一合三为一,变成一朵烟云,成为带黑却明显不含水汽的云朵,飘飘荡荡,纷纷淋淋。往往炊烟汇成的云与天上飞来的云,结伴而行,飘向远方,如果从云上俯瞰我们的村庄,场面一定煞是热闹。

工地上的锅灶,是很单调的那种,早上烧米汤,社员们便就着米汤啃自己带来的干馍。馍当然是粗粮做的,麦面馍有是有,但那是极个别人家才吃,许多家庭出来的人就是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吃了。到了晌午这一顿,也基本是米汤就馍,隔三岔五,也有改善生活的时候,那就是吃面,吃连锅子面,就是把切成短节节的面条煮进锅里,面熟以后放盐,宽展的面汤里稀稀拉拉飘荡着能数的清的面条,大家争先恐后地舀着吃。这面是队里集体粮囤里出来的,是相当好的福利了,那些不在工地即使在村子里没黑没明干活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待遇的。除此之外还有另类灶,那便是大队领导公社领导的小灶。那时上面要求很严,要求干部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但是干部们变通的办法便是开小灶。在普通社员们看来,他们简直吃得太好了。小灶早上吃蒸馍,就有搾辣子,萝卜丝,嫩黄瓜,鲜韭菜之类的时令蔬菜,晌午自然是大家馋羡的长面了。这还不够,隔段时间,队长就带人在放羊的山头山底或者羊圈,挑膘肥体壮的羊,杀了,洗了,然后分送到小灶上去。

那年月,谁能没有个眼热嘴馋的毛病?村子里时不时缭绕着让人垂涎三尺的羊肉的味道,羊又是来自于自己的村子,又是经由自己的社员日复一日放牧,属于集体财产。这活蹦乱跳的羊,任由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剥皮吃肉,狼吞虎咽,社员们却连一根羊毛都沾不上,大家一忍再忍,由初始的笑脸相迎,到私下的叽叽咕咕,再到侧目而视,终于怒不可遏,这种窝火一直蔓延至八月十五抑或九月九这样的大节,队长逐渐从充耳不闻,慢慢过渡到体察民情,在逢迎了各级领导的脸面之后,终于折返回来与社员们一起“同仇敌忾”了,他下命令抓几只羊来,杀了让大家过节。倘若是八月十五,就杀山羊,假如是九月九,则杀绵羊。宰羊的这一天真像过年一样,村里的人听闻这一消息后,奔走相告,走路极带劲,干活特有力,连去沟底担水的空水桶,也发出金属相撞的尖厉的声音,这在我们听来,分明就像酣畅淋漓荡气回肠的信天游那般悠扬婉转悦耳动听了。几个杀羊把式,又聚到村子中央的打麦场边上,支几张破门板,磨刀霍霍,大家齐动手把羊一个个绑缚起来,抬搁于门板上。挨宰的羊,不知道有没有先知先觉,反正被缚之前大多呆呆傻傻地站着发愣,一幅茫然无措的样子,有的眼睛还流着眼泪,从人拉它后腿,到两腿夹头,再到使绳及至看见刀光闪烁,这才似乎突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就要挨宰了,便歇斯底里地呼喊,尖锐刺耳地嚎叫,蹄子头颅胡乱跌拌。只有远远围观的我们这些小屁孩或者小媳妇小姑娘们,似有不忍之心,而一旦想到香喷喷的羊肉泡馍羊肉面还有捶头大的白面蒸馍,立马不再同情羊的生命,只是急切地看着杀羊人剥羊皮,劐肚子,翻肠子,剁羊肉。

羊肉的分配是公平的,头蹄内脏,跟羊肉一样,各个卸碎,劐开,搭以凝结了的羊血块,分成若干堆摞,一家一堆,大户大堆小户小堆,从塬头东首第一家人起始,家家户户挨着领。每个家户领肉的人,一般都是提一只小笼一只罐子,笼笼装羊肉罐罐盛羊血。尽管肉血多乎哉不多也,最大户的人家也就能分七八两肉,一大坨羊血,小户的更少一些,但人人有份,绝对公正。凡是领到肉的人,心情是多么欢畅,两只手郑重其事地提着分得的东西,脚不点地,匆匆上坡或下坡,回到家,洗肉,烧锅,和面,蒸馍,剥葱,踏蒜,捣辣面。一眨眼的功夫,无论锅灶技术好歹,家家户户都会像社队干部的小灶一样飘荡出羊肉的膻味儿,心里更是鼓荡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幸福。宰羊的日子,村庄里的一切都迷醉了。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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