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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间三想 (草长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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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上的疤

碗有疤,人心也有。

年少心粗,年老心细。

瓷如人,亦分粗细。粗瓷禁得起小摔小碰,劲儿大了,便碎,锔上端在手里不再顺滑,磨久了,铜锔子有金光。金光护体的碗疙疙瘩瘩,所以,还是不磕不碰的好。细瓷容易生疤,饭锅汤盆间公事,碗池子橱柜中闲居,刮挤挨蹭,磕了釉面就出个白糁糁的疤——豆青雾蓝中出疤便如指戳,色与白兰同。

北方有白玉兰,抠了中间那个玉字——白兰,是另外一种花树。白兰在北方不活。川人呼之为黄桷兰。花瓣柔和,花色奶白,花香温清,花态缱绻。三朵五朵穿了,鬻卖于衢。上海有白兰路。也有白兰卖,串巷兜售,“白兰花,白兰要伐……”。川地白兰的卖法比沪上安闲,地摊为多。白花蓝布,榕树老妇,占了街边最不碍事的地方,安安静静过线,笑眼滋滋往美人面前呈举。

白兰不耐久。两三日便枯,枯而不散,色如赭红。细瓷碗也不耐久。一套八个十二个,用着用着,逐渐少了。有疤的碗不给客人用,自用格外小心,反而最易存下来。

旧日争讼,生母养母不清,判定孩子归属的方法是让妇人挣扯,最先放手的必为生母。

人心如碗,盛着人生的汁水摇摇晃晃行走。总有磕碰总有疤。年轻时候的粗瓷心嫩,凉了,两手掬捧兴许能够暖过来。老了便禁不得磕碰,硬者易碎,即便不碎,手心里的那点温度,如何能弥合一颗皮皱老心?

火眼

新楼装修的时候,我只关注厨房。灶台定制的,三个火眼。抽油烟机定制的,比通常家用大一倍。都装好之后,特意在那儿站了站,做了俩虚翻炒勺的动作。

我总固执地认为,馆子里的菜比家常味足,皆因为火,馆子里灶大火猛。

卢沟桥边有那么一对老夫妇,守着个破败的饭馆。没有伙计没有厨师,想喝酒,自己带。盘子碗,都有破茬儿。长年累月,只卖两样东西——烙饼与炖吊子。老太太烙饼,老头收拾肠子,生意常年都好,没门面没招牌,门前总有食客的车停着。我喜欢去那儿,因为老太太有俩土灶。烙饼土灶,炖吊子也用土灶。有年冬天天阴,屋子里黑得不成,把酒桌搬到了外面。炖吊子,熬剩烙饼,柴锅炝炒白菜,我跟一个哥哥对着喝酒。喝着喝着,雪落下来,越下越大。抬脚,地上出个黑印。永定河给盖白了,宽宽迷迷展展蒙蒙,堤树护着。

一直羡慕柴锅,觉着灶坑里噼啪烧着的被称之为炊火才不惭愧。造厨之火分文武,武起来才有文的空间。我厨房里的火太文弱。

厨师炒菜颠勺,雾化的油滴很容易把灶上的火勾引到炒锅里,颠勺成了颠火——行话叫勾火。三个火眼,同时炒两个菜,剩下的那个做汤还是热个东西,用熟了挺顺手的。我会勾火,我炒的菜滋味之外另送一份镬香。

灶台下头有袋薏米,隐在调料后边,生了虫儿。小肉虫儿见缝就钻,堵了煤气。找厂家通过,边侧一个又堵了,没堵死,灶眼儿大圈的火很虚。仨灶眼儿变成两个半。半个正好儿用来煲汤炖肉——那些微火出味的菜肴。

我们家四宝已经过完两岁生日,还有半年轮到第三个,爱吃鸡蛋西红柿。别人给她炒,一边吃一边从嘴角往出择皮。她们用开水烫,多浇一点,没下锅,西红柿就浆了。

其实哪里用那么费事。西餐叉插住,灶眼儿上一烤,西红柿的皮自己爆着脱。这招儿,没告诉她们。

抹布

中餐厨师的标配是双耳炒锅。耳是铁,导热快。所以手里总有一块垫布。垫布方形,折几叠,把住炒锅一侧的铁耳掂锅隔烫。另手执勺拍拍弄弄挖调料。没见过灶上大师傅用铲炒菜。食堂的大锅菜,才上方头铁锹。

跑大棚的厨师爱用炒勺,自盘的灶,加了短柄的炒勺更方便。流水席不好伺候,出个菜几桌分,火头顶不上要命得狠。炒废了一锅菜至多浪费点儿食材,名声损了不好再抓回来。火不成,往灶眼儿里攘肥肉片,平端着炒勺,等着灶里头轰一下的红火头窜上——炒菜有了表演性质。吹鼓手也好,厨子也好,甚至送三陪在孝子两侧无需手艺的搀扶者,有了表演机会,绝不轻易放过。平民阶层,稀粥咸菜馒头烙饼堆覆日子,你擦我身,我迎你面,太庸常了,“有点事儿”会让人觉着自己还是个人,而仪式感与表演,给自己持点重量,微不足道的重要感觉很能滋润人心。

无冬历夏,大师傅肩脖上总搭一条新毛巾,另备一块抹布,擦菜案抹盘边,他们管那块抹布叫带手。行业词汇总会给行业带来些神秘感。在从业者看来,神秘感是隧道,黑黑的摆在谁行进的路上,很重要。

厨师傅的抹布跟厨师傅一样忙。切墩湿了要抹干,片鱼要垫着。围裙溅上油滴,馆子里的师傅还是跑大棚的师傅,不会用垫布与带手抹,手艺人的心目中有手艺人的欣赏形象——抹灰工穿黑衣抹灰,交活儿不溅一个灰点;教书匠捏着书不翻,口述内容纹丝不差——那些个,才是他们追求的艺之标准。抹布不抹围裙油,抹了遭人笑话,他们用刀刮。

我的抹布一用好多年,碱香味浓郁,厨房的暖气片边儿与围裙一起塞着。不炸东西想不起套围裙,套上,人犯板。没有抹布不成。主料辅料收拾出一个段落,点火时候,眼睛全在炒勺上,手往抹布在处摸,肌肉记忆。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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