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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季稠酒(李光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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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五月,阳光如练,金镞四射,炙热的地气就像风风火火的催生婆,加上欢快的东南风照拂下,大地一片生机勃发,柔桑满陌,大杏金黄,麦田绕村,遍野满坡,尽覆金甲。熟透的一垄垄麦田,像一条条黄色的金腰带,与翠绿色的紫花苜蓿拢带,阡陌交错,经纬交织,细马红妆。

几天前还是漫野青苗,拔节抽穗,扬花结籽,尽燃成金色的麦浪。如同一位发育成熟的女子,珠圆玉润,丰腴婀娜,金色的麦浪随风摇摆起舞,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成熟的麦粒颗颗饱满,像要从荚床中炸裂而出,一个个粗壮的麦秆,托福着沉甸甸、蓬铮铮的麦穗儿,有些不堪重负,但却欢畅实沉,就像孕妇挺着大肚子一样不堪重负,但又满怀期待与欣喜,等待瓜熟蒂落的时刻,这一刻是那么短暂而急促,稍有怠慢,便可功亏一篑。熟过了的麦子会自然剥落在地里,或一搭镰刀全流淌在田地里而无法归仓,损失不小。猝不及防的一场透雨,麦子全部倒伏长芽,一年的辛苦和希望就全部泡汤了。

在哪个尚未机械化耕种,全凭人力劳作的年代,收割麦子不亚于一场短暂激烈的战争,所有可用的劳力都要动员投入到这场战争中,青壮年劳动力自不用说,老幼妇孺各尽其力,圈里的骡马耕牛,皆要贡献一分力量。学校要放收麦假,在外地打工上班的提前要回家准备收割麦子。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提前要做很多工作,镰刀和手推车修葺一新,车轴上滋上润滑油而跑得更轻快,镰刀仞儿打磨的明光闪亮,就像将军上阵的宝剑,吹纸可碎,粘发可断。放置了一年的农具修葺一新。提前磨好的人吃的面粉,备好牲口的饲料。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开镰咯,一瞬间,万箭齐发,随着一阵阵镰刀掠过麦浪的嚓嚓声,傲挺的麦蔟,就像一个个熟睡的婴儿被抱在麦草围拢的襁褓里,胖乎乎,金灿灿,齐整整。

裹着小脚的奶奶,在家里一样没有闲着,像踩着高跷一样到处闪挪,保证前线的供给,蒸好的馒头,像小山一样在案板上码得整整齐齐。面条儿擀得精到细长,面汤调得味道适口,保证对前方的后勤供给。

作为小孩子的我们,一边在田地里玩耍,一边做一些打边角的活儿。吃力地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麦捆,踉踉跄跄地放到了手推车上。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捡拾田地里散落的麦穗,扎成手捧花一样到处跑,不时把新鲜的麦粒儿放进嘴里咀嚼,嘴角流出来奶白色的汁液,脸上被汗水和尘土勾画成了一个大花脸,又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滑稽又可笑,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们尽情地撒欢和享受快乐,一会捉住田里的蚂蚱或者蛐蛐儿,用麦秸秆扎个简陋的笼子圈起来把玩,一会追着成群的蝴蝶跑来跑去,身手敏捷,逮到一只五彩斑斓的彩蝶,夹在书里制作成标本。一眨眼的工夫,一群小伙伴又遄上了地头的老杏树,像猴子一样,上挪下蹿,猿臂舒展,摘下了悬挂在高高枝头上的大黄杏,用那时流行的海军蓝背心扎在裤腰里,把杏子兜起来,鼓鼓囊囊,蹦跳着下了树。小伙伴之间打闹戏耍,玩恶作剧,捡起麦芒,一不留神,扔进了同伴小背心的领口,扎得哇哇乱叫,带着胜利的喜悦一溜烟跑开,相互追逐嬉闹,不亦乐乎。

不要看我们这些小伙伴到处调皮捣乱,我们还是连接家里灶台和前方战场的重要补给运输线。大人们为了抢时间,根本时间回去吃饭,我们这些小伙伴就蹦蹦跳跳,把奶奶精心准备的饭食送到地头麦田上,保证大人们能及时吃饭,补充体力。一路上,时不时伸手在篮子里掰个馍尖,有自己喜欢的菜蔬用手偷偷抓起来送到嘴里,不时开小差,竟忘了饿得饥肠辘辘的大人,免不了一顿责怪和训斥。

印象最深的是,为了消暑解渴,在收获新麦前,会把一年前的陈粮和碎杂粮食腾出囤子,提前装在粗瓷大缸里发酵,在时间的温度和酒曲的催化发酵下,慢慢酶变,从淀粉到糖及转成成酒精的过程,不加过滤和细加工,从酒缸里盛出来,就可以直接饮用,有时还会在酿造过程中加一些草药渣进去,取百草之香。这种酒虽然看起来浑浊黄稠,如黄河万里浊水,却是消暑解渴的佳品,尤其经过奶奶的巧手和精心烹制,炒上鸡蛋花和新鲜的韭菜,烧开又晾凉,味道更加醇甘如饴。

清风徐来,酒香袅袅,制成的自家稠酒,盛在陶瓷瓦罐里,款上麻绳提手,罐口上扣上两只碗,小时候的我自然负责提上送到田地里去,一路上,被溢出的香气诱惑,便停下来,掀起碗,掐起一片漂浮在上面的嫩黄的鸡蛋花儿,放进嘴里。小路上的蒲公英花锦绣簇拥,采撷几朵,蒲公英的茎叶泛着奶白色的乳汁,都是小时候的佳肴美味。有一次到一个半米高的坎棱前,一只腿刚跨上去,结果装满稠酒的瓦罐不偏不倚倾倒了,稠酒洒了一大半,急得自己尽然哇哇大哭起来,香气却招惹四周的蚂蚁蜂拥而来,不管不顾我的沮丧,争食舔舐,如梦如贻。

这记忆犹新的一幕幕收割麦子的场景,诗人白居易在《观刈麦》是这样描写的,可以说是恰如其分还原了当时的气氛。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一场急促的战争结束了,麦子收完,晾晒打场、借风脱粒,归拢入仓,暑忙也就基本结束了。男人们难得舒坦地卷上一支自制旱烟棒,倚在麦草垛上,谈论着收成,就像凯旋的将军在盘点战利品一样沾沾自得。女人们将新麦磨成面粉,蒸出了像开了花的馒头,一时间麦香四溢,到处都是欢快的笑声。只有粮仓满囤,这种希望和底气就是具象而真切的存在,毫不掩饰。

可以说,麦子是一种历尽沧桑的庄稼,就像务农的庄稼人经过四季洗礼一样,历经寒冰严霜,饱含雨露日月。麦子伴着秋霜种下,在万物萧疏的季节里,它独自将生命的绿色抹在空旷寂寥的田野,成为灰黄萧瑟的冬日里的希望。小麦是生命的螺旋上升和递阶延续,在风霜中跋涉,春风伴雨,麦田里传来噼啪作响的节奏,那是小麦拔节生长的声音,那是让蛰伏的血管贲张的声音,让内心燃起金黄的火焰。

每当天边那弯新月升起时,我总会联想起壮年时的父母,握在手里的那把银色镰刀,其形如弯月,刀锋映着月光,在金黄麦浪里翻滚着汗水,浓郁芳菲,温暖踏实。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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