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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经过的驿站 (路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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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岗

只等鸟儿一声鸣叫,收割就开始了。麦田赶在中午前,挽起裤腿,卷起袖子,赶紧把露水风干,晚上凉风送爽,饱满的浓浆般的气息让人为之陶醉。

接下来,该是想场的事了,这是粮食打马歇息的地方。粮食和人一样,想被一匹好马驮着,拥有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躺在舒适的属于自己的床上,没人打扰,指月亮,数星星,想心事。

粮食也想大醉一次啊!在陇东黄土高原上,在震天的唢呐和新娘子红红的盖头里,与场把酒言欢,慷慨以歌,感恩苍天和大地的赐予。

六月的一天,我乘车路过故乡,川道和塬上的麦子迎风摆浪,绿色渐渐褪尽,干燥的黄色泛着喜人的光泽。一场猛雨过后,有的麦子匍匐在大地上,野草被压在身下,蝴蝶飞呀飞,找不到歇脚的麦穗。那些挺立的麦子,像刀枪的森林,气势如江海,呐喊着:“让阳光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听麦子在虫鸣和细风中交谈什么。一个忧伤的声音被我捕捉到了,像极了单纯的、怯怯的、不知所措的孩子。

“今年我们会到哪儿去呢?”

“不是有场吗?”

“现在的场越来越少了,这些年我们被拉到马路上,任由汽车辗轧,疼和脏暂且不说,我们可是粮食啊!人对粮食怎么会这样呢?”

我能理解麦子的心情,五里沟的场像一口冒着香气的锅,丰收时节,粮食们聚集在场里,人们也会赶来与粮食同乐。那时候没有肉和酒,只有此起彼伏的说笑,没有歌唱,也没有舞蹈,只有风风火火、挥汗如雨的劳作。同样是一块地,就因为平成了场,几乎能被热火朝天的劳动翻个个儿。后来,家家有了自己的场,趁着主人们睡了,这些场夜里手挽着手,要么随风跳一夜的舞,要么将场边大树上的杏子摇落一地,要么偷偷跑到河滩冲个凉,没人发觉,也没人知道。第二天,你去场里,总会看到几株庄稼笑笑的模样,欲说还羞,麻雀在眼前飞来飞去,叫个不停,企图揭穿场的秘密,无人理睬。

后来,也不知哪一年,等我发现时,五里沟家家户户都有了场。就像住人的窑洞得有炕一样,没有场,粮食不高兴、不答应,主人也憋屈、难受,挺不直腰杆,大声地说话像放屁,谁能看得起一个连场都没有的人呢?场不是啥宝贝,谁说的?没场的人家,借别人的场,眼巴巴地,急着、等着、心里催着,性子快被磨躁了,终于允许进场了,像开闸泄水,主人憋足了劲儿把一群饿疯了的羊赶到水草茂盛处,随时担心有狼偷袭,把拖拉机开得像火车,火烧火燎地打碾,潦潦草草地收仓。还有好些麦粒穿着衣服呢!拉回去,到了自家院子里,就像自己的娃一样,细细拾掇。

一巴掌地的时候,几麻袋粮食的时候,借人家的场,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回也就罢了。前年借了一回,去年又借了一回,今年谁去借、怎么借,还是许人家一斗麦子吗?借过场的人家,望着旺盛的庄稼,已经在心中开辟出一个场了。说干就干,铲草、平整、碾压、洒水、晾晒、再碾压,一连几天,家里像过年一样,全家老少齐上阵,早上熬地椒椒茶,晌伏涮油饼子,后晌掺搅团,尽饱吃。村里人尤其是借给人场的那家人路过,一家人的心气越发高了,大人夸张地吆喝“懒怂,快提水去!”那个碎娃跑得“腾腾”的,好像就爱听大人这样指拨他,他知道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外人面前,他一定要配合好、表演好。不过,碎娃心里也真的高兴呢,邻家娃娃和他耍得不好了,老会甩出一句:“你家还借我家场呢!”像被蝎虎子咬了一口,碎娃气嘟嘟地就回了。大人看着碎娃的脸色,抬头望望天色,盯着地,绕着窑门口走几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碎娃和全家人的心里话:“明年平场!”碎娃笑了,全家人都笑了,纯白的,像一块干净的白洋布;透明的,像沟里砂石缝里泛出来的泉水;响亮的,像金色的锣声。这一夜,全家人睡了一年最展脱的觉、做成了几年都没做成的美梦。

这家的场刚平好,麦子着实等不及了,从山上、塬上、坪上、河滩地里“突突突”地跑来了,没几天,就把场给堆满了。再多的粮食,场也装得下,场其实就是一张大嘴,麦子、高粱、玉米、胡麻、糜子、黄豆、荏……场永远有吃不完的粮食、永远都吃不饱。

我错了,五里沟的那个大场早已不见了,被一间间房屋占领了,那些房子压在遗落的粮食上,没有一粒喊疼。粮食弓起身子,用发芽成长的力量,想把压在头上的房屋掀翻,钢筋、水泥、砖头太沉了,粮食一年年努力,一年年败北。

老实而执拗的粮食,看在你们劝我少吃柏油马路上打碾晾晒的份上,我也帮你们一回。你们留意了没有,那些倒塌的房屋,并不是被挖掘机、推土机和吊车这帮家伙掀翻的,背后有一个真正的主使——钱!你们看,再结实、再崭新、再宽敞的房屋,钱用一口气,悠悠地就给铲平了。

没有场,粮食照样生存,我的生活波澜不惊。偶尔想起五里沟,心里就空空的,像是有一块场从那里塌陷下去。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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