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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中央有一棵空心大柳树，大柳树到底有多老，谁也说不清。人在老去的时候也会记忆模糊，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树和人一样。树的一生，它从一棵小树长成一棵大树再变成一棵老树，直到长成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树身，长成那种让人仰痛了脖子才能看到顶的大树。

　　一棵树在老去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呢？或许，和人一样，注定以孤独的姿势站立，一边回忆一边度日，那充斥一棵树的纷繁记忆便是树一生存在的见证。

　　那是许久以前春天的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柳树被一个放养的老人从山上带回来，在村子中央的大场边随手挖了个小坑栽下了。在还是小树的时候，它被羊啃过，被小孩子折过，被大风刮歪过，一棵小树在成长中遇到这样的艰难险阻，但它总是不屈不挠，在夹缝中生存下来，奋力生长，直到长成村子里最大的树。

　　在村庄人的记忆中，这棵柳树一直坚挺地站立在村子正中间，像一个坐标，把这个黄土高原上不大不小的村子一分为二，一面向北，一面朝南，北面的叫上头岭，南面的叫前头峁。

　　小时候，听祖母说过，她嫁到村里来的时候，柳树就站在这里，反正记不清了，那时候不知道是空心还是实心。一棵树不知为什么就长成空心了，树身上有个大大的黑洞，成了空心树冠却依然茂盛，依然向着太阳的方向生长再生长，一直往粗往高生长。偶尔听老辈人说大柳树被雷击过变成了空心，这也是相传罢了，没有人说得清楚，有谁会去留意一棵树呢，人们更多的关心田地里的麦子以及家里的粮囤，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柳树只是村子一分为二的坐标。

　　只有老树记得，村庄是行走的。在永远一样的日子，永远一样的早晨和黄昏，村庄一直在前行，田地里麦子收过了一季又一季，村庄人更替了一代又一代，柳树一直站立在村子中央，持重，坚守，站出了永恒，见证了村庄多少年的人间烟火和人间清欢。

　　柳树站立的地方永远是村庄人的聚集点，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多少年过去，多少岁月流逝，多少时日更替，人们总喜欢聚集在老柳树下，有事说事，没事闲话。男人们从地里干活回来，困了累了放下锄头靠着柳树蹲下，掏出旱烟锅装一锅烟点上，慢慢地抽，细细地品，一袋烟的功夫所有的困倦之意都会烟消云散。女人们农闲时聚在柳树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拉闲话，说说东家的婆婆，夸夸西家的媳妇，总有说不完的话论不完的事。上头岭下来的人和前头峁上来的人在路上遇上了，总要在柳树下寒暄半天，说说家长里短，聊聊生活琐事。

　　人喜欢在柳树下聚集乘凉，鸟也喜欢在柳树上筑巢安家。不知道是这棵树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块地，总之，树上住着许多鸟。村庄的一天是从鸟叫声开始的，每天早晨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倾巢而出，叫醒了沉睡中的村庄，烟囱上的炊烟从各家各户飘出，汇聚在柳树上空。

　　日子渐渐老去，村庄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年轻人都不见了踪影，留下来的是和老树一样的老人了，村庄逐渐失去了生机。只有春节前夕才会看到三三两两从外面赶回来的年轻人，他们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箱，带回来许多老人们没有见过的新奇东西。老人们站在柳树下张望，向前望向上头岭，向后眺见前头峁，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去者，总感觉这样的日子和等死差不多，一样的孤寂，柳树也在孤寂中一天天老去。

　　时间一路向前，四季永不停息地轮回，又是草木蔓发的时节，万物都在竞相生长。这一次，大柳树却拒绝生长，在依然是阳光和煦的日子里，迟迟不愿长出一片绿叶。它低垂着头半眯着眼睛打了个盹。睡梦中，村庄迎来了美丽的春天，春山可望，草木茂盛，春意浓浓，人们依旧聚集在柳树下，村庄到处是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