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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正伟

我平生见过不少古树奇木，但唯独庆阳的古树让我念念不忘。

　　庆阳境内没有名山大川，也少有奇峰秀水，但苍天不负庆阳人，却赐予了她世界上最厚的黄土层，黄天厚土在孕育庆阳儿女的同时，也滋养了诸多奇异、珍稀、古老之树。这些历经岁月化育、风霜洗礼的老树，集古、奇、灵、秀、美于一体，彰显着庆阳的文脉，承载着庆阳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名园易构，古树难求”。一棵古树就是一块人文历史的“活化石”，以生命的形态见证着一个地方的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庆阳境内的古树多达18科24属29种，746株（据《庆阳古树名木奇观》）。千百年来，这些古树名木或“一枝独秀”，或三两相携，或以群状聚生，穿越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空隧道，以“岁老根弥壮”的精神泅渡光阴，以“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品格见证岁月，它们根深叶繁，斗严寒、战酷暑、抗灾害，年复一年，生出自然之叶，开出时间之花，成为人类文明的注脚。

　　庆阳古树之“老”，远可上溯几千年，近可追忆上百年。宁县湘乐那棵有6000多年的古桧柏，历经风霜而四季常青，用岁月讲述着炎帝积小善而成大德的故事。公刘古庙中的千年松柏用蓊郁苍翠传唱着古庆阳的豳风诗韵；周祖陵的参天古木以干霄蔽日演绎着周先祖教民稼穑的农耕故事。无论宁县九岘的千年野酸枣，还是镇原丰台的百年白杜梨，无论刘家店的“苹果王”，还是方寨村“核桃神”，一棵棵古树就像一个个不朽的灵魂，以镌刻在年轮里的生态密码，诉说着千年沧桑，百年变革，俨然一部庆阳的活历史。

　　庆阳古树大都有着独特的身姿，恰如一幅有生命的画。高的昂首屹立问鼎天穹，矮的遮天蔽日不失气度，粗的铁骨铮铮如磨盘，弯的虬曲苍劲似龙蛇，奇的枝不生花腹生草，俊的身姿飘逸展绿冠，丑的狰狞森然傲群雄，珍的人间罕见如蟠龙。鹅池洞的古柏一边是耄耋的容颜，一边是豆蔻的情态，逗人喜爱；文笔峰的苍松一老便自断顶枝，以求枝繁叶茂，明智有加；刘秀的“拴马槐”干枯处藏着不屈的遒劲，无声处透着连绵的生趣；蟠龙山的龙爪柏躯干如龙蛇奔走，枝节如狮虎缠斗；古盐道上的老榆春夏如娇羞的新娘叩首，秋冬似得道的老僧打坐；骡马店的古桑顶部藤萝如盖，似雄鹰展翅，根部屈曲怪离，似猛虎下山；药王庙的旱柳像跛脚的老妪弯腰捡岁月；广缘寺的白杨如断头的刑天舞干戚。仔细品味，这些古树，每种姿态都隐含着无尽的力量，彰显着不屈的情怀；每个躯干都昭示着生命的厚重，抒发着灵感的源泉，给人启迪和享受。屯字镇的文冠果诗意的栖居，远看似“华表”矗立，近观若“百兽”嬉戏。庞川的古槐根系裸露，近看似蛟龙盘旋，又若群猴戏耍，远望犹如一只昂首负重的巨龟驮负着古槐逆流而上。最有意思的要数那棵有着800年高寿的“吴冢古槐”。不知出于自然之斧的神奇造化，还是来自人间烟火的悠悠熏陶，魁梧的主躯干上突兀的冒出几个硕大的树榴，如一个彪悍大汉骑在一头雄狮之上，威武庄严。这棵老树身上熔铸出来的“文化沉淀”，让人浮想联翩，遐思万千。

　　老子云：不才之树避斧钺。我相信，一棵树和一个人一样，都有造化。在见识了庆阳古树之后，便愈加有了如此坚定的认识。庆阳古树给人的不仅是视觉冲击，更是心灵的震撼、灵魂的洗礼。无论曹路村逆时针扭曲生长的古柳树，还是十八岘村顺时针折叠生长的“柳生槐”，无论子午岭绝处逢生的山涧松柏，还是董志塬迎风而立的沟边老榆，长相那叫一个沧桑，完全是一副被岁月蹂躏过的凄惨模样，却经久不衰，顽强生长，始终用饱经忧患的姿势，闪耀着生命的色彩。在这样的树前接受佛与禅的洗礼，定会悟出一生都受用不尽的哲理。被华池儿女奉为神树的西山老杨，身经无数次浩劫，依然像一只搁浅陆地的巨型八爪鱼，把半个白鹭山紧紧地搂在怀里。这种愈挫愈勇的风骨和精神，不只是生命的象征，还是灵魂的寄托。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时分，面对这棵老树，你都会不由得生出一种恬静、悠远、厚重、豁达之感，在敬畏和叹服的同时，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感悟。

　　庆阳的古树大都生长在沟边咀梢、佛殿庙宇之前或古村老宅、名人故居之旁，每一棵都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氤氲着持久的文化符号，它们的周围大都飘荡过不少历史烟云，上演过无数人间悲欢，遗留下了许多精彩的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形成了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民俗文化。子午岭千年野樱桃把张果老的仙态演绎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小坳村因一棵千年古槐而繁衍出一个古槐家族谱系；罗川古柏传诵着“松柏君子”赵邦清的浩然正气；南邑习仲勋手植桑记录着关中特委的烽火岁月……在我看来，一棵棵庆阳古树就像一位位跨越世纪的庆阳老年人，他们或秃头驼背，或豁牙漏气，或精神矍铄，或刚毅不屈，脸上都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头上笼罩着风雨凝成的白霜，倾诉着说不完的传奇经历，无论欢喜或悲恸，无论荣光或屈辱，在一个个后生眼里，都是值得令人敬重的“老祖宗”。

　　时光赋予庆阳古树以尊严，我常常徘徊在这些老树之下，总觉得它们就是活着的生命，有血有肉有思想，每一棵身上都蕴藏着庆阳人憨厚、忠义、拙朴、耿直，坚韧的个性，这是农耕文化的传承，是老区革命精神的集中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