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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香琳丨城壕川里谱诗篇(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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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壕川里谱诗篇

作者丨张香琳

  城壕川带着它独特的标签从历史深处走来。

  北宋和西夏在边境燃起熊熊战火时,范仲淹曾率兵在此修筑抵御铁骑的大顺城、绥远城,根据通往岗峦经过的地形,他登高眺远,给这条环绕城寨的川道起名“城壕”。

  千百年,这条军事要道间歇狼烟四起,战马践踏,城壕川遍布御敌的铁蒺藜。直至1933年秋天,红军主力北上陇东攻克合水县城,城壕川、毛沟门战役连战连捷。

  战局扭转,以南梁为中心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随即创建……

  风雨春秋,闪闪而过,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华池县城壕镇天高地阔,峰峦滴翠,方圆468.8平方公里的林区边缘地带上生长着12个很大很大的村庄,每个很大很大的村庄里面又镶嵌着很小很小的人家。这些人家大多是1934年南梁苏维埃政府成立前后从陕北、内蒙、宁夏、河南、安徽投靠到边区的难民,一户人家或几户人家占一座高峻山头,对一条沉寂沟壑。由于自然条件限制,他们长期过着肩挑日月,土林刨食的生活。

  贫困与闭塞在这里如黑鸟盘桓,久之不去。

  红色的土地沉重的现实

  又是一年小暑过后的第二天,天空白云晃悠。白云下面的城壕镇川台、塬峁、山岭迤逦北延,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两样。

  起初,树们都很安静,相对安静,沙沙地。

  天气热的让人无法忍受,蝉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嘶喊,催赶云朵激荡凝结。渐次厚重,突变黑沉……风乘兴而来,放荡而狂悖,踩得枯枝咔嚓脆响。只一刹那,云堆撞击,闪电迸裂,一条赤链蛇击向天空,炸雷连串“咵啦”轰响,狠狠砸向山岭。

  雨“啪嗒嗒”落下来的时候,没人怀疑它的诚意,只有少数人心生警惕。虽然天气预报说是雷阵雨,可农谚也告诉他们:“小暑雨涟涟,防汛最当先。”

  狂风暴雨持续摇撼,天地上下水帘肆虐如瀑垂悬。在全镇防汛减灾指挥部,镇党委书记只强调了一句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必须全力保护!

  从2013年7月8日开始,这场雨或直泼泼的倾盆向下倒,或筛子似的左右急急摇,或细细密密如织布,简直毫无间歇。山洪嘶吼着奔出森林,横冲直撞。原本能踩裂石趟过的小河涨成滚滚泥流。天地苍茫,看不到雨停的任何希望。桥毁路断,山上的受灾群众下不来,山下的抢险队员急得嘶喊跺脚进不去。

  每接到一个求救信号,大家都不停歇地拼命从暴雨吹毁的土路旁挖脚窝半匍匐上山,披着雨衣打着手电筒给群众运送帐篷食物,肩背手拽紧急转移安置群众……整整11天,汗水与泥泞融汇在一起,白天和黑夜连结成一团,这是一场拼尽全力的战斗!

  暴风雨的中止和天空的明亮,似乎都只是刹那的事情。尽管这次灾情没有人员伤亡,但城壕镇12个行政村受灾人口已高达994户3956人。房屋、窑洞倒塌46间103孔,受损380间1311孔。农作物受灾面积327.87公顷,绝收面积21.4公顷。人口居住分散的村庄内部,暴雨大力冲刷过的窑洞崖面、房屋地基,有的裂缝,有的歪斜,有的塌陷。家畜伤亡,电线杆倒地……

  毫无疑问,这次灾情对年初建档立卡贫困村8个,贫困人口1297户5243人插花式分布,贫困发生率为41%的城壕镇来说又是一次重创……

  党旗必须先从支部高高举起

  史胜利同志是土生土长的华池人,他对这里的情况最熟悉。城壕镇地处子午岭西侧,不仅暴雨经常,冰雹、雪冻等自然灾害也频频发生,这几年因灾返贫、因病返贫和因老返贫现象极多。所以,当组织调任他到城壕镇担任一把手时,他第一个找来谈心的人就是常胜军。

  常镇长担任乡党委副书记多年,以前俩人在县城开大会时经常碰面。常给他的印象是学历高,有魄力,是位发展农村经济好手。所以,这次组织选配他俩搭班子开展工作,史书记很有信心……

  改变贫困,责无旁贷,党委班子的共识很快形成:党建引领育产业,凝聚合力促脱贫。

  调子定好,下面就是排兵布阵的问题了。党委和政府决心把包村工作组、驻村帮扶工作队、村“两委”三支队伍全部选配成思想好、作风优、能力强,愿意为群众服务的精兵强将。年轻党员干部、退伍军人、高校毕业生和村“两委”成员及致富带头人先后进入乡党委班子的视野。

  知人善任是史书记的长项,他觉得另一位党委副书记王新亮就是个分管精准扶贫工作的好人选。王新亮是省委组织部选聘的大学生村官,来城壕镇工作之前在华池县创业园区带领几个年轻人整整养了4年羊,硬生生把最初靠财政输血运转的创业基地办成了有效益的省级肉羊标准化生产示范场。用他调侃自己的话说,他已练就一身给羊看病、接生、剪羊毛的好本事!

  就他们了!镇党委班子会议决定,城壕镇的十二个村,首先从贫困发生率较高的太阳村抓起,副书记王新亮任包村工作组组长;中国化学工程集团的青年员工张忠虎担任驻村工作组第一书记;本乡本土大学生康正福担任一肩挑村支书;村“两委”其他成员从退休军人、党员致富带头人中选取。

  “三个党员,三个年轻人,又都是大学生,年富力强,一定会干出成绩来!”史书记语气笃定,胸有蓝图,“其他十一个村,火连湾、余家贬、张川、庄科、定汉、庙湾等也按照这样的人才标准逐步配置。”“帮钱帮物,不如帮助建个好支部!”

  说道理,守着一颗为群众的火红心

  太阳村位于华池县城壕镇北部,全村226户930人。对祖辈都生活在这里的故土,太阳村一肩挑村支书康正福特别有感情。他是个国字形脸,皮肤黝黑,说起话来声音格外宏亮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为了改变家庭贫困面貌,他在外打工三年,赚到人生第一桶金后回到家乡投资办羊厂。亏损、失败、再爬起,年纪轻轻却经历很多。

  后来,乡亲们看他是个能人,选举他担任村支书。

  村部破旧漏雨,一个村干部会议从早上九点召集到中午一点才能正式开始,村小组情况一问三不知……面对种种困难和嘲讽,他毫无气馁,踏实带领群众搞养殖,建支部。这期间他在镇党委班子的鼓励下先后参加大学生村官考试。一次失败再来一次,二次失败再来第三次,直到招考成国家公务员。而此时,他担任村支书已有六年时间。

  他说,这个村里的人无论怎样七绕八缠他都能三爷五爷七婶八姑的称呼,开展工作时他也这样叫着,大家都认可他。“不是吹,现在我可是个能在森林里把越野车开成沙丁车的赛车手,方圆47.9平方公里的太阳村高高低低每条村道我都熟悉,村小组每户人家的灶火门朝那边开我都一清两楚。”康正福呵呵笑道。

  他在大学里学的是艺术设计,所以新村部及村部门口的太阳驿站建设都是他设计绘图。太阳驿站里有展现军民大生产热火朝天的壁画,有呈现农耕文化古老文明的泥雕,有表现新时代城市生活的文化长廊……最近,村部正打算依托村电子商务服务点注册的“太阳塬”山货商标,把驿站打造成一处陈列销售村民土蜂蜜、羊肚菌、小杂粮等土特产的电商线下体验店。而此时,太阳驿站对面的小山坡上,有几个工人正顶着火红的日头在砌墙打地基。

  村民缪天臣打算在新庄基上修建前后两进箍窑院,等电商体验店开业后,他就在驿站对面开农家乐,住宿、餐饮、停车,让通往革命圣地南梁的红色旅游沿线热闹起来。

  缪天臣的女人正在给工人准备午饭,见了康支书,脸上开心的笑容掩不住。

  说起来,前年这时候,缪家为拆迁的事还正和镇上干部对峙呢。按村里人的话讲,缪天臣是铁了心要当钉子户!原来2018年镇政府为了打造新南路养殖产业示范带,招商引资引进甘肃红南梁农业科技发展公司,项目计划在太阳村投资1.2亿元,建成万头奶牛养殖基地及乳制品加工厂,项目用地涉及拆迁8户人家。

  当时,镇上派工作组深入拆迁户家做工作,但却进展不利。主要原因是按照拆迁政策,农村土地相比城市得到的赔偿款较少;再是农户祖辈都住在这里,家园难离。针对这些问题,镇党委班子多次召开会议,给他们能争取的政策性赔偿都给予极力争取。最终7户人家签订了补偿合同,唯有缪天臣家却死活不答应。

  眼看项目工程队已进场平地建设,缪天臣却挽起袖子跳着脚和工作组的人嚷起了仗:他说,钱给多给少我都不稀罕,你们把司法所、土管所、派出所的人都叫来吧!你们一起上,把我们一家人推到沟里去!反正我就是不搬……

  事情一拖再拖,眼看已到十月末,天空飘起了小雪花,而缪天臣仍稳如泰山。拆迁不能如期进行,耽搁了工期,损失谁来付?镇党委班子继续召开工作推进会,有人提议说,能否让正在省上参加培训的村支书提前回来?

  接到任务,康正福请假火速从兰州赶回。一路上,他都在换位思考,揣摩缪天臣的心思。

  有理不打上门客。这不,刚入夜,康正福提着礼物和副书记王新亮、第一书记张忠虎又登门了。

  “好我的表叔呢,脚涩得进不了你家门了!”

  “咋了?娃,快进窑里坐!”廖天臣拍着康正福的肩膀。

  “工作干的不好,寻求你支持来了么!表叔,你的事我听说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今我想就这事谈谈我的想法,你看行吗?”

  “你说!”廖天臣隐隐沉下脸,他已猜到康正福的来意。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说你能挡得住镇上建设加工厂的信心吗?肯定不能。这事不是你一家人的事,咱考虑问题不能光考虑自个。你想,厂子建成了,大家在家门口就可以务工、养奶牛,把种的草就近拉去卖,多好的事!

  咱把眼光放长远些,有这么大的企业矗在家门口,你说能不带动咱富裕吗?现在大伙都同意拆迁,你为啥就不愿意呢?”康正福索性竹筒倒豆子,直奔主题。

  廖天臣蹲在门槛上,吧咂吧咂抽起了老旱烟,半晌说,“赔偿低咱且不提。主要是我辛苦半辈子刚收拾出个新窑院给机子推了,我从心里舍不得!再说,还有老先人的坟冢,那是说搬就搬,说平就平那么容易的事嘛?!”

  “说实话,我觉得搬坟与我家风水运气不好,与钱多钱少没关系!”

  “舍不得也要舍,动不得也要动!”康正福放缓语气说,“你想想,树挪死,人挪活。电视上不是一直在讲嘛,舍小家顾大家。陕甘宁边区的特等劳动英雄张振财就是咱城壕人,你说,如果没有他们当年舍小家顾大家支持革命的精神,革命能闹成嘛?没有大局意识,能有我们今天这好日子过嘛?”

  “你娃别给我讲那么多大道理,我听不懂!”廖天臣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向桌上一放。

  “好我的表叔哩,来来来,我给你装烟叶,”康正福赶紧装小卖乖,“你甭生气,咱们慢慢聊!”

  “如果你同意拆迁,明天我们就带你另选新庄基去!”王新亮认真补充道,“如果你选的新庄基跟前能种的田地少了,我们帮你谋划别的产业。你说说,你还再有啥困难和顾虑……”

  “迁坟的事我们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张忠虎说,“你别着急,无论怎样咱都得给老人另选块风水宝地……”

  那晚,窗外飘起了漫天大雪,大家盘腿坐在热炕上,你一言我一语,谈心,辩论,插科打诨……廖天臣家窑洞里的灯一直亮到天将明。

  事后,村里有好事人问廖天臣,我看你娃那势扎的硬撑很,点煤汽罐的心都有,咋?最后还没经得住几个毛头小伙子的磨?廖天臣的女人嘿嘿笑着插话说,好我的乡党呢,我们家掌柜那张嘴说不过王书记康支书他们呀。人家都是大学生,啥政策都掌握,啥道理都通晓。人又都憨墩墩地为你着想,你说啥他们都在笑,你骂啥他们也不恼,就那样耐着性子和你讲道理。几天几夜,我们实在和人家说不过了,有理走遍天下……

  廖家有了拆迁意向,几个年轻人忘记疲惫,兴冲冲赶回镇上汇报工作。原以为会得到表扬,没想到黑脸大个子的常镇长却笑眯眯地给他们泼了一头凉水:年轻人,先别高兴的太早,你们想过没有,即使廖天臣签了合同打算迁祖坟,可如果到了阴阳先生那,他眯眼掐指头一算,把迁坟日子定到明年怎么办?你们也见识了,廖天臣可是个犟人,十头牛都拉不回……

  啊?我们怎么没想到这层呢?几个年轻人一脸懵。果然,这姜还是老的辣。

  几个人一商量,决定继续马不停蹄地入户。入哪个户?就入和廖天臣走得近的亲戚家、邻居家。目的干啥?聊天,拉话,帮助干农活。难道就这么简单?不,不!前面说过了,城壕镇里移民多,各个人家因为生活习惯不同,上辈人传下来的习俗也不同,因而遇到选坟看冥地这类事,请的风水先生也不一样。有上宁夏请的、内蒙请的,也有到陕北请的。总之,如果没个方向,这事还真不好办。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几个拐弯抹角,不动声色,把各处了解到的点滴信息碰头汇总,终于锁定廖天臣家迁坟时极有可能请的阴阳。

  事不宜迟,他们立即驱车赶在廖天臣前到达那先生家,讲明事情原委。那人非常理解他们工作的难处,说,如果缪天臣请我,我一定帮他选个吉利两全的好日子……

  2020年6月份,投资1.2亿元的18万吨乳制品加工厂成功矗立在城壕镇的太阳村。现代化的研发楼青檐白砖,美观大气。占地6230平方米的生产车间,2200平方米的原料成品库房及31台生产设备、制冷设备和其它6台设备现已全部建成并安装调试到位。9月份,厂子正式投产后将会吸纳周边贫困户约100多人就业,带动周边3500户以上群众种草养牛。

  你们搬进新地方,我的心里才踏实

  张罗成一家7口原住在一处梯田的涧楞底,庄口有棵老梨树。院里的几只土窑洞还是他爷爷手里修下的:崖面裂缝纵横,冰草枸杞丛生。2016年放柴禾的侧窑半夜突然悄无声息地塌了,一家人醒来后吓得后怕了好几日。2017年他家领到了危窑改造补助款,搬进了在山顶修建的4口石箍窑、4间新厦房,安装上了太阳能。随即光彩事业项目又给他家援助了羊圈和玉米笼。

  我们沿着石砾路到达他家时,张罗成81岁的老父亲正端着烟锅笑呵呵地背靠在院门外黄澄澄的玉米笼旁抽旱烟,神态安详自在。对面绿油油的小山坡上,羊群洁白的反光。

  进到瓷砖铺就的石箍窑内,奶白色的组合家具和电器映衬的全屋格外整洁,窑掌正中贴着张大大的“福”字,这完全是所现代化的新房子,甚至比现代化的楼房更凉爽。提起当年的生活,他的老母亲只反复说,年轻时她全家经常断粮,为糊张嘴啥事都折腾过,揪榆钱、挖野菜,粉麦衣。现在,可真是把福享了,吃的好,住的好,自从搬进这敞亮雪白的新箍窑,最近老有燕子盘来旋去地想在这里安窝窝呢,它们也能瞅出啥是个好庄子!

  张罗成的媳妇叫刘月能,笑起来很好看,一看就是个又朴实又勤劳的女人。康支书说,她过日子可是把好手,一个女人能开旋耕机、农用车、摩托车,还能在工地上当小工搬砖头。张罗成则给人驾驶大卡车。问及张罗成子女受教育的情况,刘月能说,两个上大学的孩子现在都在享受国家子女成才补助,减轻了他们的家庭负担。又说,村子里对因病因残的孩子还“送教上门”,朱湾组村民郭彦清的女儿郭宝霞先天智力残疾,每周由村小的宋向明老师来回开车5公里去他家送教上门两次。国家不但给提供免费教育,还每年给郭宝霞补助500元……

  正谈话间,康支书接了个电话,原来是计生委主任赵晖打来的,让康支书来刘双桂家接他回村部。

  赵晖从刘双桂家中出来时天已半黑,只有一轮硕大的黄月和远山外的红霞把沙砾路照的影影绰绰。刘双桂家是太阳村最远的一户人家,离村部二十多里路,孤零零地矗在一处山头上。今早晨六点赵晖就提着一袋米、一桶油赶到刘家了,原计划催促刘双桂把三口新箍窑赶紧粉刷好搬进去,早来的目的就是想拦住他先别下地。结果计划不如变化,一进院落,只有三条大小不异的狗冲他摇着尾巴迎上来,旧窑洞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打电话,刘双桂说他五点就出门到几里地外的梯田台子上给玉米喷药了,让他等着。

  那就等吧,赵晖坐在院子的一堆旧檩条上,对着隔条沟的茫茫子午岭抽烟。之前,他和刘双桂在电话上已沟通多次,可他就是不肯从旧窑洞里搬出来,说再没钱给新地方投资了。

  赵晖着急,眼看汛期就要来,出个事可咋办?电话上三番五次说不清,他就赶到家里来。

  从刘双桂盖地方起,他记不清来过多少回了,从开始的预算到买建材再到填表申请危窑改造补助资金,他一路跟下来,眼瞅着差不多了,没想到春节过后,这家人却磨蹭起来。

  赵晖给刘双桂家扫了院,又像只老鹰似的去蹲在刘家家门口的沟咀子上。烟抽得嘴里直发苦。日头爬上天空老高,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刘双桂和女人背着打药机回来了。

  刘双桂话倒说得很好,可绕来绕去就是一句话,没钱了!赵晖笑着说,你们没在,我闲得无聊,给你家喂羊,发现羊群又变大了。上次是81只,这次83只,又下了小新羔,咋,卖上几只羊,这新地方不就能住了么?

  羊卖了还要看病,韩芳还患有胃息肉,刘双桂面有愁色。

  看病你看么,到时候除过参合资助、基本医保,我再帮你申请医疗救助,让你该享受的政策都享受,赵晖说。

  刘双桂沉默不语

  吃罢饭,赵晖又开始和他们谈心。从晌午谈到下午,赵晖终于弄明白,原来刘双桂的小女儿6月份将从职中毕业,她最近老嚷嚷着毕业后要去大城市找工作。刘双桂纠结女儿才18岁,担心她出门后人生地不熟不安全,可偏又拗不过女儿。

  为这事全家人好多天都不开心,他也没心情收拾地方。

  原来是这事呀!那你也不早说,我哥就在县上就业局工作,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保证给娃找个安全又赚钱的工作。真的?哪还有假!赵晖掏出电话打。电话那头回应说,不急,等娃把毕业证拿上后直接来找他。又说,从事服务行业收入高,但相对接触人比较杂。

  收入差不多有四千就行,赵晖说,还是进正规点的企业吧!你提前给盯视着。那头说,没问题。

  电话撂下,赵晖说,娃找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又问,这下你几时收拾地方呀?我看玉米的药也打完了,要不就后天吧!

  赵晖从身上摸出烟,递给刘双桂一支,俩人都点上。

  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刘双桂一边重新收拾手里的农具一边慢吞吞地说。

  你看,这就是你不对了!赵晖说,今天全单位的人都知道我上你家来了,来帮你!你说你还不动工,你让我今后还咋样开展工作?难道我的工作能力就这样差?赵晖佯装唬起脸,很生气的样子:算了,今天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老哥心里想的啥我都知道。其实呀,你家能享受的政策我都给你争取到了,你再这样等靠要就真没意思了!

  哎,你别急嘛,刘双桂说,你让我再想想。他瞅一眼女人韩芳。

  韩芳别过头去,不吱声。

  我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后天若还是不开工我就背着涂料自己来干呀,你可别怨我手艺不好!赵晖又笑乎乎地说。

  好,好吧,那就后天!刘双桂下定了决心。

  说定了,后天我再来!

  行,行!

  习惯去断清官难断的棘手事

  车子盘旋下山。我们准备去太阳村小学了解“雨露计划”的实施情况。路上,王新亮说,乡镇的工作真是包罗万象,这几年他可是把啥样的家庭,啥样的人都经见了。现在电视上常爱说,女人是半边天,可我认为,在山里,女人根本不止是半边天,她们简直就是一个家的顶梁柱,是个宝。一个农村家庭如果没有了女人,那整个家就散了。这些年,有些人出到城市打工,打着打着心思就活泛了,有抛夫离子的,有弃老遗女的。真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是啊!康支书补充道,我们村里就有户人家,日子原本过的不错。男人种田放羊,女人操持家务,一儿一女都长的枪杆子般高了。前年那女人到西安给人当保姆,过年拿回来3万块钱,全家人高高兴兴过了个年。没想到第二年去西安仅两个月后,那女人就回家提出离婚。说看人家城里女人吃的啥穿的啥,这穷日子她再也不想和男人过了。男人好说歹说劝不下,俩人打了一架闹到法院。女人说男人家庭暴力,男人说女人再变心为孩子好他也不离……

  闹到开庭快要判决时,男人无奈向康支书打电话求助。

  康正福骑着摩托车火速赶到,乘着休庭的功夫,他把那女人叫到一边,苦口婆心劝她:你再好好想想吧,孩子们都还小呢!那女人说,你少管闲事!他说,这不是闲事,你俩都是我村里的人,你男人给我打电话,那这事我还就得管。你儿子今年眼看要中考,若是考上高中还好,他可能还不怨你离婚。若是考不上,娃没有出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又说,还有你女儿,她那么小就没了亲妈带,以后走什么路谁也不敢想。你想想,你已过了生育年龄,姿色终会老,这样不计后果地走,等到你老了走不能动了,你依靠谁?将来儿不睬女不理的,谁会瞧得起你……

  后来,那女人扯了诉,跟着男人回家去了。

  还有你家羊进了我家玉米地啃了苗,我家鸡丢得莫名其妙及媳妇要离婚,淘神回娘家等这样麻缠事,我们每年都要断上十几桩,王书记嘿嘿笑着说,我们几个八零后经常黑天半夜给比我们年龄大许多的村民讲道理,做调停,解决纠纷。都习惯了!

  “申太阳”经历的事再不会发生

  太阳村的第三任老支书申世贤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叫“申太阳”。大伙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么个外号呢?说起来话长,不止是有年他曾救过村里人的命。

  王家那女人晌午还好好的,正在地头干活,突然就抱着肚子满地滚,疼得妈妈老子直叫喊。家人急了,呼人急唤支书。申世贤一听,撇下手里的镢头边向外边跑边大声喊了三四个青壮来,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把病人抬上架子车,拉上就跑。下山的土路疙疙瘩瘩,黄土飞扬,好不容易颠簸到山底公路上,却没有一辆车。一伙人并排站在路中央,硬是挡了辆四轮拖拉机把病人送到百里地外的庆城县医院,原来那女人患的是宫外孕。医生说,再迟来几分钟就没命了……

  “当年,像这样的紧急事我可没少经历,”申世贤说,“村民不但行路难,看病难,就医更难……现在,全镇不但设有2个卫生院,每个村还都配有卫生室和村医,群众全部参加了合作医疗……”

  问起他绰号的来历,黑红脸庞的他哈哈一笑,说,这里面另有故事。

  时间推回到1993年,那年他到华池开会,看到县城附近的许多农户都接上了照明电,而太阳村一到晚上依旧黑灯瞎火,豆粒大的油灯芯子瞅得人心里直发慌。回来后他下决心联合村里几户光景好的人家去河南郑州买风力发电机。一共买回来四台。那时候,村民看到再不用拿煤油、柴油点灯都眼热,于是他就借机鼓励大家筹钱拉电。

  电线杆有了,灯泡亮了,他的绰号也跟着来了。

  后来,有户人家买了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想看电视却信号差。于是晚上大家就轮换着把电瓶抬上、电视抱上,排队从半山腰爬到山顶去,就为有个好信号能完完整整看场新闻联播。记得有次他给一户人家当过事总管,山里人娶亲交通不便,天已擦黑新媳妇还没娶进门,于是他吩咐厨子先给代劳的人准备饭菜。饭熟了,可满院却空荡荡没人坐席。

  这是咋啦?他走进新房一看,嗨,原来人全都挤在新箍窑里看电视剧《渴望》。大家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美女刘惠芳。他喊吃饭吃饭啦,也没人理,哭笑不得。他伸手硬把电视关了,可大伙还是坐着不肯动,无声地抗议。最后,他只好让新郎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大家这才高兴了,边吃边看,有了笑声……

  照明电有了,可还没有动力电。史书记回忆说,2015年以前全镇基础设施建设任务欠账大,群众有意见,各村都普遍存在用电不足的问题,尤其是杨寺岔、庙湾、中塬等边远山区村,部分群众甚至连照明都有困难。没有动力电,想大力发展养殖产业根本不可能。镇党委班子反复积极向上争取。2015年他们在火连湾、庄科、张川、牛家塬等8个贫困村实施了三项高压动力电改造,年底全部实现了动力电到户。2016年全镇67个村民小组全部实施农网升级改造,目前,城壕镇通组动力电已达到全覆盖……

  条条路,座座桥,一齐通向幸福路

  中等个头的封岔组村民白占平脸上自带三分笑,一说话小眼睛就眯起来。如今他是全村的致富带头人。坐在他家山头门口的老槐树下,面对隔条沟的林海和脚下画卷一般的梯田,感觉就像坐在天然氧吧里。这里是太阳村最美的组,当年也是自然条件最差的组。回忆起2013年以前的生活,他叹口气不笑了,说,以前和现在那真是没法比!那时的路是羊肠小道,过的日子真正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

  天气好时如果用毛驴驮点特产到沟口(城壕镇)去卖,那就得两头不见天。鸡鸣起身,半夜摸黑回来,白占平说,若是碰上雨雪天,还得在山下沿路的乡邻家借宿,走到那借到那。有次,他腊月出门购年货碰上下大雪,结果来回用了整整三天才到家,爬坡溜洼,差点艰难死了……现在镇上掏钱把砂砾路修到了各家山顶,还给补助打了小电井。家里买了车,现在去城壕村来回顶多半小时。路修好了,水、电都方便,2019年他靠养殖收入5.6万元。今年他又养了18头奶牛,29只湖羊。在他的带动下,封岔组现有7户人家都在搞养殖产业。

  徐会琴的丈夫李文华曾是太阳村的文书,在村上干了一辈子。说起当年村路没修时的情景,她哽咽着只有一句话:“那时候可真是把罪受够了!”每次磨面她都得赶着毛驴“咯咯嘚嘚”来回走二十几里地。山路坑洼崎岖,下山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钢磨子,还得排队等加工。有次她天不亮就出门,赶到下午把面磨好向回走,没想到却遭了飘泼大白雨。藏也没处藏,躲也没处躲,就只能吆着驴半蹴在一处 楞楞下面掉眼泪:怨天怨地,怨自己生在大山里,嫁在大山里,还得苦死在大山里……

  那时,她丈夫就在山下的三间旧瓦房里办公。村部没有灶,冬天想打个火炉子也没钱买炭。他早上骑着自行车,包里揣着干粮从家里出发,半夜披着星星摇晃着回来。村子大,大多数人口都分散在各个山头上,想完整填张登记表都很耗时,有时遇到下雨下雪就回不来……徐会琴说,而今三层楼的村部建得可漂亮,住宿办公条件都好,村上还有自己的集体经济,吃饭喝水都有灶……遗憾的是,她丈夫却年轻轻把身体拖垮了,得了胃病去世的早,没有看到这好日子。

  康老师曾是村小的校长,他说学校对面没有建桥时,孩子们上下学只能踩着裂石过河。到了汛期,他就把孩子一个一个背过河。碰上雨大河涨得厉害时,他只能把孩子五个一组,七个一队安顿在周围乡亲家住一晚。孩子们鸡娃样喳喳嚷着挤一大炕,少吃少喝,坚持到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才能回家。现在,全镇不仅建了14座漂亮小巧的石拱桥,还修建了19座漫水桥,孩子们再也不用涉水过河。除此之外,镇上还修建了13条柏油路,33条砂砾路,13组入户路和通往合作社的产业路。尤其是2014年全县新南二级公路建成使用后,可把城壕镇的老百姓高兴坏了。墩儿梁隧道的贯通使全镇6个贫困村成为通往南梁革命圣地的必经地,这道川再也不是条闭塞的死胡同。

  “千里雷声万里闪,上来些红军闹共产,共了安边共横山,南梁川里扎营盘,红旗插上寨子湾,刘志丹名声传的远。打土豪来分田地,咱们穷人把身翻。”如今,全镇电蹦子、摩托车的使用量已大大减少,面包车越野车已成为大家最喜爱的交通工具。它们空间敞亮,拉货坐人都美实。开着这样的车,跑在通往致富的宽阔路上,任谁都喜欢扯开嗓子吼两声。

  喝上清凌凌的干净水不是梦

  谁也没想到宋向明老师居然是位大骨节病人。

  从脱贫户刘月能嘴里听说他在给残疾孩子送教上门,原本想了解更多教育扶贫事迹的笔者不由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宋老师是朱湾组人,他家所在的山头沟下面有口泉水。沟里树木稠密,泉子水黑黝黝地,水质并不清澈。晚上野物来饮,白天人们来取,鸟粪、羊粪、驴粪蛋子溅落在泉子周围是平常事。即使如此,每天天不亮驴驮肩挑来这里取水的人也会排成队,一把葫芦瓢不停地被人抢抓在手里。后来,谁也说不清那眼泉的水质到底怎么了?饮用这水的村民逐渐有人呈现出大骨节病的症状:侏儒、骨端增大、关节运动受限或疼痛……

  人们再也不敢到那泉子里取水,只能去向更远的马莲河分支去取水。为了吃到两桶安全的水,朱湾子组的村民经常是早晨赶驴出门,直到下午才能驮水走回家。驴流汗,人流泪。

  而宋老师就是那些患病人中的一个。更不幸的是,他的父母亲也相继成为病残人。那些年,全镇患大骨节的病人真不少,好些家庭的男人都是六拐子。他们在起床干活前,得先熬浓浓的酽茶喝,喝的全身热乎了再活动肢体,否则就全身僵硬。当地流传这样一句话,“男人活动开,女人戴驴嘴”。可见这类家庭的生活艰难程度。

  随着全家人病情逐渐加重,宋老师家成为没有劳动能力的五保户。母亲去世后,他和父亲住在城壕镇的养老院里,靠政府救济供帮他上学,高中毕业后他摆过地摊卖过零食。现实如此残酷,唯有知识才可以改变命运,这是宋老师唯一的,坚定的信念。后来他通过努力招考成为村小民办教师,取得自学考试大专文凭后转为正式教师。

  现在他已有能力反哺社会,每周给智残儿童郭宝霞送教上门。他说,孩子很喜欢他。尽管她还是不太懂事,但他坚信通过教育她会一天天进步。他给我们翻看他给郭宝霞上课时用的教案,字字句句,写得密密麻麻……

  如果不是国家,就没有我的今天。宋老师动情地说,我一直关心全镇的饮水问题:看到镇上实施异地搬迁、集雨打窖、打小电井、维修人饮工程及安装水质净化器等措施改善每家每户的饮水条件,看到可恨的大骨节病在这里渐渐销声匿迹,再没人走我那样坎坷的成长之路,我真的特别特别激动……人的出生地无法选择,环境无法选择,但党和政府可以下决心把它改变!

  宋老师哽咽了,我们的眼眶也红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要说城壕镇这几年能有焕然一新的发展变化,除过党建引领的好,干部群众上下苦干的好,绝对离不开中国化学工程集团的倾力帮助。

  作为东西部合作对口支援革命老区华池县的帮联单位,2015年以来,中国化学集团公司定点帮扶城壕镇庙湾、庄科、太阳3个贫困村,“一对一”结对帮扶126户贫困户。

  这是一场相隔千里的守望与相助,公司先后投资1200多万元,帮扶城壕镇培育产业、捐资助学、助力就业,并帮助全镇的养殖、中药材产业在生产、建设、销售方面实现规模化。他们把企业发展和城壕镇的脱贫攻坚深度融合起来,从谋划到出资再到派年轻员工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真可谓是倾心尽力,做的好事七八页纸都记不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来支援帮扶,不是仅仅是出资金,而是亲自带动让他们想致富、勇致富。让技术留下来,让理念传播开来,从无到有,从有到精,逐步改变这里……”中国化学工程集团的青年员工王鹏说。他现在担任庄科村的驻村第一书记,在他之前,还有同事张忠虎、于滨都曾在城壕镇的山山川川里留下了坚实的帮扶足迹。

  “现在庄科村的村民每年都有固定收入,一是土地流转收入;二是大棚租赁收入;三是劳务收入。”提起中国化学工程集团给予庄科村的帮助,本来话不太多的庄科村村支书闫鑫顿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可以说,我们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是直接受益者。”

  庄科村位于城壕镇北部,2013年建档立卡贫困人口102户374人。2018年庄科村依托中国化学工程集团公司对口帮扶项目,先后投资138万元在范台组流转土地,建成钢架大棚62座及配套设施,成立豪林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2019年合作社带动村子43户贫困户栽植大果沙棘600多万株。2020年又与甘肃南梁中庆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签订合作协议,种植金丝皇菊36000株,并带动兄弟村张川村种植金丝皇菊36棚,劳务输转100人。

  “目前这些金丝黄菊长势喜人,预计到了采摘期,将有43户贫困户户均实现劳务收入6800元……”闫支书高兴地说,“当然,这一切发展更离不开县委县政府及镇党委班子的支持。去年春天,县委辛书记和镇上一行领导来庄科村调研大果沙棘苗长势时遇上下雨。看到通往产业基地的二里路还是泥泞土路,辛书记立即打电话叮嘱县交通局的同志把此路列为产业路进行硬化……从此村民进棚劳动方便了许多。”

  2019年庄科村村民依靠豪林种植专业合作社实现分红18.47万元。全村召开分红大会那天,会场气氛热烈,掌声雷鸣般不断响起。村民们拿着分到手的大红包,个个昂首挺胸,脸上的笑容灿烂、骄傲而又自信。

  产业扶贫带动乡村振兴

  富东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是城壕镇发展较早的一家村集体经济,现有4大棚近千只湖羊。2019年合作社用于分红18.47万元,其中为100户配股贫困户保底分红9.6万元;带动41户贫困户增收8.87万元;为三四类贫困户增收4550元。

  用养羊工人申大叔的话说,这个养殖厂能有今天的景象,全凭的是包村工作组、村“两委”、驻村帮扶工作队成员的带头苦干。

  “他们这些个年轻人呀,别看都是些大学生村官、年轻党员,可个个都能泼出身子吃苦,干活又有眼色又麻利。去年秋天集中收牧草那阵子,他们每天凌晨5点就开车赶来羊厂,守候着把农民缴来的苜蓿、谷草、玉米杆逐车过秤,再通过粉碎机、秸杆揉丝机传送打包成青贮。一直干到晚上,饲料棚里的青贮摞得像小山一样……弄得身上头上全是草屑灰土,只留两只眼珠子是干净的,可再脏再苦也不吭一声……我可真是服了他们的精气神了。他们帮助村集体养羊有了收入,村民不但能分红,种的草也有了地方卖。现在,全村上下搞产业的劲头鼓得可足,日子过的忙忙碌碌。”

  在总结富东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成功运作的经验下,城壕镇党委班子又多次召开会议,联动火连湾、定汉、城壕、香山塬、中塬、杨寺岔6个村的湖羊合作社加入镇肉羊联合社,与中盛华美羊业签订了托管协议进行统一科学的品牌化养殖。

  我们一行人戴上鞋套,穿上白大褂在技术人员的引导下通过消毒通道进入火连湾村万只湖羊养殖专业合作社生产区。投资1400万元,占地62.43亩的14幢羊舍里大大小小,白白胖胖的羊群正在悠闲地吃草,每只羊都打着羊耳标牌。看见有生人进来,它们瞪着方形的瞳仁,警惕地躲在栏杆后面,排队咩咩叫着主人。几个养羊工人正在清理食槽,不断给它们撒上饲草,通风宽敞的羊舍,贮备充足的饲料,先进的养殖技术在生产区一目了然。

  这里采取政府引导,党支部引领,龙头企业带动,联建共赢的运营方式,按照股份合作,效益分红、长期受益的脱贫带动机制正在科学养殖基础母羊,预计后期湖羊存栏量将达到万只以上,将实现龙头企业、村集体、合作社、120户贫困户四方共赢。除此之外,镇政府还依托中国化学工程集团定点帮扶资金429万元在张川村张川组建成仁升种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肉牛养殖厂。以户托社养,社带户养,带草入社,进厂务工的方式,带动定汉、庄科、庙湾、杨寺岔等其他村的四类贫困户集中养殖肉牛。

  在全力发展湖羊、奶牛、肉牛、朝那鸡养殖和沙棘苗培育、金丝皇菊种植等为主的特色种养产业培育外,政府又鼓励农户大面积种植粮饲玉米、中药材和甜高粱,发展“五小”产业。2019年共落实到户产业奖补资金578户544.4万元,实现贫困户种养产业及配套设施奖补全覆盖。并先后引进中盛、民吉、陇牛、高原圣果等4家龙头企业与23家合作社、1311贫困户签订带动协议,实现“户入社、社入企”的产业链带动模式全覆盖。

  “没有产业支撑的乡村,脱贫工作就不可持续,”看起来神情一直在做思索状的史书记说,“乡村振兴,产业是基础、是关键,除此皆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由于全镇紧盯贫困群众增收,抓住了产业富民这个根本,目前城壕镇的火连湾、中塬、牛家塬、庙湾、庄科、太阳6村已通过产业发展退出贫困,全镇贫困发生率由当初的41%下降至0.34%,实现了整乡脱贫。

  扶贫扶智再扶志

  从火连湾村万只湖羊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出来,精干麻利的火连湾包村工作组组长杨荃带领我们又直奔未脱贫户张宗靖家。说起张宗靖,杨荃边开车边摇头,说,嗨,那小伙子真是把我的唾沫星子都废完了。今年看起来才像那么回事了!

  张宗靖的新房矗在小山顶上,正在修建。原来的崖庄院三口危窑已全部扎封,现一家四口住在简易过渡房里。张宗靖的媳妇6年前和他离了婚,撇下女儿走了。自此,张宗靖一个高中毕业,身体又高又壮的小伙子就再没了精神头。好多次,杨荃去他家走访,他都在包着被子蒙头大睡,既不生产劳动也不开口说话。杨荃给他联系了生态护林员的工作他也摇头不干,整天像长在山洼角落里的牛蔓草或者沙棘丛似的,盼着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他把生活重担全部扔给手有残疾的母亲和没有出嫁的妹妹,没有一点心虚理亏的样子。

  张宗靖这种对生活麻木不仁的态度使杨荃又气恼又心疼。我们差不多都是同龄人,黑黑瘦瘦的杨荃说,我真把他当自己的兄弟呀,恨铁不成钢!实在气极了,我也狠狠骂他,左邻右舍地和他比例子,讲道理,可他偏装成个榆木疙瘩,雷打也不动。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窑洞的土顶子对我说,“你就让我安稳睡阵觉吧!我不愿去想未来,哪怕未来有多糟糕,随便它怎样……”

  扶贫先扶志,治贫先治愚,这话讲起来简单,可做起来难。面对张宗靖一副油盐不浸的样子,气得我多连一句话都不想给他讲了。可回头再一想,谁让咱是党员呢!好吧,你不干,我替你干!杨荃暗自下决心:从那以后,每有一点时间我就到他家去,帮他母亲和妹妹整理房前屋后,拾掇出一堆又一堆的杂物。他女儿到了入学年龄,家离学校十几里路,我们帮扶队伍就掏钱租下镇上一处闲置小院子,让他母亲住在山下照顾孙女起居,经管孩子上学。

  我们不但给他母亲和孩子送米送面送油,还和村两委及帮扶工作队的第一书记轮番去他家帮他妹妹在地里干活,收收种种,打打碾碾……渐渐地,张宗靖再也睡不住了。用他的话说,看到我们真心真意帮他,他心里臊得慌了。后来,他主动提出去当生态护林员,每天很认真地去巡山,家庭有了收入。去年,我们帮他申请了危窑改造资助,今年又帮助担保贷款买回二十只湖羊养殖,并送他去县上举办的养羊产业培训班学习新技术……

  “听党话,跟党走,新房盖成,产业发展起来,不愁你娃没媳妇!”杨荃说。

  “嗯,嗯。”我看到张宗靖的脸上害羞地堆起笑,眼睛里面有了泪水。

  致富路上不能掉队一个人

  车子行驶在林区颠簸的山路上,高高低低。去往另一个村部,必须穿越子午岭自然保护区。秦直道还维持着千百年来的旧貌,时而有野兔出没。这时候,王新亮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他小女儿打来视频问爸爸几时回家?他回答说,要到明天下午才知道。女儿很不满意地嘟着小嘴挂断视频。一时没人说话,但谁都知道,周未能否休息这种事对城壕镇的党员干部来说根本没有准头,他们一直处在随时待命的状态,直到把党的每项政策都落实到这片土地上。

  在余家砭村贫困户谭彦海家,尽管五口新窑和三间厦房还未粉刷,但地面瓷砖已铺好,灶房厨具摆放的异常整齐。显然,谭彦海母子已经在新院落里生活。

  谭彦海是个瘦弱文静的年轻人,见到我们来,又是倒水,又是招呼大家座,脸上有着兴奋的光彩。他患有慢性肾病,至今还未成家。前些年父亲去世后,家里窑洞破旧无法居住,他就带着母亲去县城租房摆烧烤摊子,生意很不景气,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雪上加霜的是,不久他的母亲李淑玲又突患脑溢血,虽然经过抢救生命无忧,可行动自此再也不那么灵活。

  村支书杨山勇了解到他家这种情况后,就亲自去县城找他,帮他申请医疗救助等政策,并把各项扶贫政策讲给他听,劝他回家发展。2018年村上帮他申请到扶贫免息贷款5万元及危窑改造补助资金,又帮助他打了一口小电井。2019年谭彦海用这钱修建起新窑洞和厦房。

  除却享受低保外,村上还照顾谭彦海成为道路安全劝导站的劝导员,每年可固定收入6000元。余家砭村畜光互补朝那鸡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成立后,村上又安排他到鸡厂务工,年可收入9600元,还有年终分红、土地流转收入及粮食直补等收入。母亲李淑玲在家发展“五小”产业,享受到了产业奖补资金……母子俩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我们离开时,他家崖畔畔上的喜鹊不知道咋了,叫得格外喳闹欢实!

  我们就是一家人

  2019年冬天,城壕镇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大雪覆盖下的村庄如同被棉被包裹的婴儿,静谧安详。雪后,全镇各村的党群服务中心突然热闹起来,村民们拿着扫帚、铁锹,自发来到村部周围劳动。他们一边聊天说笑,一边铲除柏油路上的积雪。你说,我家榜上的积分还没你家高。他说,我家的积分才够领个电暖壶……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2019年镇党委班子决定在全镇建立“双扶驿站”爱心超市,由省级美丽乡村示范村——定汉村示范带动12个村开展群众讲卫生、除陋习、树新风活动。与其他普通超市不同的是,村部爱心超市货架上摆放的商品贴的不是售价标签,而是积分值:一条脸盆5积分,一把雨伞10积分......商品不用现金购买,用积分兑换。扶贫扶志积分榜就是对村民从诚信守法、勤劳致富、移风易俗、尊老爱亲、卫生习惯等方面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积分:红榜亮美领物品,黑榜亮丑扣积分,“等靠要懒”汉停止惠农政策和扶助项目支持。

  后进村民窦生发通过攒积分在爱心超市获得铁锹一把、雨鞋一双,受到村上的表彰奖励后,到合作社里务工的积极性更高了……

  “哪怕只有1%的概率,我们也不敢拿诸位的生命健康来赌,若有亲朋因此身体抱恙,这场婚礼也就失去了最初的意义。”今年疫情防控形势最紧张时城壕镇的许多村民都收到了这样一则手机短信。由此,庄科村的村民王海涛决定将女儿的出阁礼延期。

  “本来打算给女儿一个隆重的出阁礼,可没想到会遇上疫情,”他回忆说,“既然政府倡导,那么我们就选择无条件支持配合,这点觉悟我们有。”

  那段时间,余家砭村的村支书杨山勇正带人驻守在镇口,严格落实过路人员测量体温、车辆消毒等疫情防控任务。春寒料峭,卡点只搭了顶天蓝色民政救灾帐篷,晚上风吹过,门帘扑啦啦响,冻得人直打哆嗦。

  谈起疫情期间的事,他极其感慨,说,刚开始没有条件,我们只能泡方便面吃。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卡点就有热汤热饭了:村民们自发送来炖鸡肉,热油饼,炒菜米饭热粥,推也推不掉。不接,就说我们不把他们当一家人,很生气的样子。山里人嘛,性子都是又犟又直的,放下饭罐子扭头就走,边走边说,老百姓送的必须得吃完!不容你多推辞……

  好吃的送多了,我们没办法,只好诚诚恳恳地对他们讲,大家轮流着来,别浪费!

  说实话,那些天虽说是在冷帐篷里过的春节,可心里却感觉格外热乎。

  一切皆为序章

  蓝天,澄明似海,白云片片饱满如帆。

  驱车沿川行走,山峦梯田交错,小河清流汩响。

  子午岭上的黑桦树开花了,洁白胜雪。一咕噜一咕噜野百合和杜鹃花的味道正从草坡里不间断地滚出来。它们用色彩和气味争先恐后地描染着这个季节,使整个镇子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汪洋着缕缕画境。草坡雾霭初升,又是充满梦想的一天:合作社里劳作的男人,面对撒欢的羊群洒下肥硕晶亮的汗水;药材地里,婆婆和媳妇手下的板蓝根苗开出了黄花;宽绰路旁,背书包戴耳机的小小少年与我们一起踏歌走过;村部小广场上,几个耄耋老人闲坐聊天,头顶红旗高高飘扬。

  我很想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呀!是在谈论绥远城外骆驼风铃的美丽传说?还是讲述子午岭上红旗漫卷的战斗故事?抑或是和我这些天重复听到的话题一样,除过感叹就是满足……猛然想起范仲淹。

  “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见花。将军了边事,春老未还家。”

  这是范公留给这里的一首诗——《城大顺回道中作》 。我想,他的回道,必然是要策马走过城壕川的。如若范文正公魂魄依旧,抱负仍然,看到这如画安宁,梯田牛羊厂房遍山坡的城壕川,他又该会写出怎样的忧乐名篇呢?

  其实,城壕川里的每一位梦想者、前行者,都是这诗篇的续写者!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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