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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秋萍丨三进太白梁(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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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进太白梁

作者丨韩秋萍

  1

  太白梁是甘肃庆阳市庆城县的一个乡镇,地势北高南低,境内沟壑纵横,梁峁起伏,岘掌曲伏缠绵,呈丘陵沟壑地貌类型。由于地处县城的西北边缘,距城又100多公里,太白梁无疑成了全城最远的一个乡镇。

  20年前,我刚参加工作。那时年轻气盛,心浮气躁,在办公室里总是待不住,动不动就伙同几个小同事偷跑出去打球,爬山,在受到批评的时候,还爱和领导顶嘴。记得最真的一次是领导对我们下的最后通谍,他说:“今天之后,若还屡教不改,就把你们一个一个发配到太白梁去。”那时的我,只知道庆城有17个乡镇,其中驿马镇因古为“驿关商镇”,被称为陇东商流“旱码头”,在县内名气很大。我的一个表弟,从农大毕业后,被组织分配到驿马镇工作,全家吃了好几顿酒席,着实骄傲了很一阵子。还有一个乡镇是马岭镇,因矿藏资源丰富,而成为长庆油田的发祥地,可谓富甲一方。那里的人和事,总是被同事们羡慕的挂在嘴上,他们说:“等攒够了钱,就约了一起去马岭,唱唱歌,看看时尚的女人。”

  至于太白梁,我想那一定是个山大沟深、极度贫穷、偏远、苦寒、恶劣的地方,不然,领导也不会那样吓唬我们。也不知怎么的,我当时突然的就想起了林冲被发配沧州的情形,于是打了一个激灵的寒颤。自那之后,我便中规中矩的在办公室干起了文秘工作,再也不敢不守纪律,再也不敢和领导顶嘴,我害怕太白梁,我怕一不小心被发配去太白梁。

  2

  我第一次进太白梁,内心充满慌恐、忐忑和稀里糊涂。那是2010年的4月,北方的小城春寒料峭,早晚都冷的发抖。我当时在县农牧局办公室做文秘工作,忙得一团乱麻,那日局领导的行程上也没有安排要我去太白梁。可是很多事情,总是不经意的发生,并且突然的让人毫无准备。当办公室通知我随领导进太白梁的时候,车已停在楼下的院子,我匆忙的抓了个笔记本,慌里慌张的跑下楼去。

  车内空气冷凝,司机老齐一言不发,他向来只开车不说话。可是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希望他能谈笑几句,好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让我的内心稍微平静一下,想一想自己最近在工作中到底犯了什么错,出了什么漏洞,才会被突然的叫去太白梁。老齐是全局上下最具职业操守的司机,若让他在车上谈笑风生,透露领导的消息,除非让他不当司机。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前排的领导开口了,他说叫我跟着他去太白梁是临时决定的,是去查看乡上的春耕生产,回来后要形成调查报告,给县上做汇报。他安顿我下去后一定要仔细听,认真记,不得马马虎虎。在明确了工作任务之后,我的心一下子放进了肚子里,无非是写一份调查汇报,这是我作为一名文秘工作人员的职责所在,也是我的强项所在,只要不是真的发配我去太白梁就好。

  车子在黑色的油路上飞速前进,两边的柳树闪着新绿的光。人间四月,大地披红挂彩,绿的绿,黄的黄,丁香一簇一簇的紫,月季一朵一朵的艳。天空高蓝,太阳光芒四射。我从后座悄悄瞅了瞅前排的领导,他结结实实的靠在座位上,我发现他的眼睛是笑盈盈的。这一切,让我的内心非常美好愉悦,原来太白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说,那么可怕。

  轿车行至一个三岔路口,掉转了头。司机老齐一反常态的开口说话,他叮嘱领导和我坐稳了,并将杯筒中的水杯放在了领导手里,他说马上就到太白梁地界了。明明已经走了半天了,却还不是太白梁,明明看到了那么多春和景明的庄稼、田地、花草、树木,却原来都不是太白梁的庄稼、田地、花草、树木。太白梁啊,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怪物,让人如此紧张。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老齐,距太白梁到底还有多远,我的头已重重得被车门撞了一下。老齐不再稳稳的靠着座位,而是正襟危坐,双手死死的抓着方向盘,左拐,右拐,他是在“拐”路上的大坑。可是那些坑,是怎么能拐得完呢?我将头伸出窗外,看到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路上大坑小坑密密麻麻,仿佛一条长长的大蛇,在横遭机关枪的狂扫之后,千疮百孔的做着垂死的挣扎。老齐向我大喊,快把窗子关了,可是我已经不能关了窗子,我的心已被老齐的东歪西拐以及像蝗虫一样追着我们的尘土弄得污浊不堪。我吸进去大量的尘土,吐出蔬菜、饭食和胆汁。我心里有点怨恨老齐,世上各种路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考验司机的水平吗,为什么车子没事,你老齐没事,我却被你摇的要散架?更主要的是第一次跟随领导下乡,就丢了这么大的人,恐怕以后真的是要被发配去太白梁了。

  我吐的眼冒金星,只能用双手紧紧的压住胃部,好保存住我仅剩的胆汁和体面。领导给我递过来了水和药。他说吃点藿香正气丸吧,吃了能好受一点,你这是晕车了。每一个进太白梁的人,都会晕几回车的,以后出门要记得带药带水,做些准备。老齐突然的骂了起来,他骂的是很粗俗的脏话。意思是这条破路,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呀?他像是是问身边的领导,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呀,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呢?”领导也在问,只是我听不出来他在问谁。他说这是309国道,属于三不管的地界,省上、县上管不了,国家估计也是顾不过来,或者还不知道在庆城的太白梁有这么一条“死去”的路。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死去”这个词形容一条路,可是它又被用的那么恰到好处。因为当一个人的胆汁都会被这样的一条路折腾出来的时候,我想这样的一条路在这个人的心里怕早就被执行了“死刑”。

  车子一路歪歪扭扭,像一只负重的蜗牛,总算爬到了人间烟火的地方。那是庆城桐川乡的一条街道,是进太白梁的必经之路。可是车子却走不起来,老齐急得直按喇叭,但仍无济于事。前面司机伸出头来大喊,别按了,逢集,能走起来才怪呢!听说有集,并且太白梁的人都来这里赶集,我突然的好奇起来。我虽出生在乡下,但少时在外求学,毕业后回城工作,几乎没有机会在乡下的集市上真正走过。李斯说“齐兴于市起于集,赵衰于卜亡于兵”,把集市同国家兴衰联系到一起,而且太白梁的集市“堵车”,那一定是很繁华了。

  将头伸出窗外之后,才知我的期许是那么脆弱。十几个摊位,小贩像是把一年的困倦都带到了集市,即使明媚的春光也不能使他们长出精气神,稀稀拉拉的顾客也都是这里捏捏,那里摸摸,很少达成交易。“堵车”,是因为摊位都摆在了路面中央,无论司机们如何按喇叭,贩子们根本就不屑轿车的存在,一点也没有给车让路的意思。如此“堵车”,让我对太白梁生处的好奇之心瞬间就变得荡然无存,真是越贫穷落后的地方,人对外物就越无动于衷,越麻木糊涂。

  领导让老齐别按喇叭了,他说耐心等着吧,看这样法,这集也快散了。他说这种情形,比起他当年初到太白梁时,已经好多了。他的声音里充满惆怅和感慨,仿佛这样“堵车”的情形,正是为了提醒他对当年的人和事做一番梳理和回忆,好告诉后来者,发财受穷都不过三辈子,这世上没有永远一成不变的事物,多大的穷窟窿都有到底的时候。关键是,填窟窿,不仅需要耐心,更需要方法。

  他说,时间大约要回到很久以前,那时他接到组织任命,去太白梁工作。当时没有公车,也没有私车,太白梁每天只发一趟班车,经常不是错时,就是维修。他只能背着干粮,步行去太白梁,几百公里的路,走了约摸两三天。那时未来不可知,思亲的情绪涌在心头,一个人在沟壑梁峁上走着,东来西往的风扯锯般地吹,黄的梁,黄的土,荒凉的心情真是无以言说。某日正是腹饥口渴之时,忽听哪里有唢呐,声声远韵。便循声望去,原来沟洼里有人家在娶亲,新人正拜堂,院中两支唢呐吹天吹地。见他路过,知是去乡上任职的领导,一时唢呐齐吹,迎到上席,说是城里客人,正好添喜,于是主人敬酒,新郎敬酒,新娘敬酒,杯杯底干,朴实热心。

  晚上在主人家中留宿,年迈的老婆婆将自己的窑炕打扫出来,让他歇息,自己却在厨房凑合了一夜。他说那夜窑里的炕呀,热得冒汗。整个村庄鸡宁狗静,他却彻夜未眠,将主人家的一灯煤油都用尽了。我和老齐都以为他是因为思念亲人亦或换了地方睡不着,或者是思考着如何在太白梁开展工作。谁知他竟说出了一个我们想都没想到的秘密。他说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他累的不想动弹,就想好好睡一觉。可是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有东西钻出来咬他,奇痒难忍,折腾来折腾去,才发现被子、炕席上到处都有虱子和跳蚤。他说他怕虱子钻进他的衣服,几乎在炕上走了一夜。

  “虱子”! 我几乎惊叫了起来。我6岁的时候,差不多能记起的事情,就是父母整日忙于一家人的温饱,根本顾不上管我。我天天跟着村上的孩子到处拾麦穗、寻猪草,长长的辫子几乎一周一周都没有人打理。后来被母亲记起的时候,头发已经梳不开了,里面除了粘着的草屑之外,就是虱子。母亲没办法,就剪了我的辫子,将我剃成了光头。被村上的孩子笑话了好长时间,我哭了好长时间。几十年之后,当有人再度提起“虱子”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就感觉到头皮上痒嗖嗖的,极不舒服。心里说这太白梁,真是个令人生厌的地方,但凡我能自己做主,决不去太白梁。

  领导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说“虱子”有什么可怕的,在过去的年代,谁家的炕上还没有虱子。他说他到太白梁乡任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凑钱买了大量的灭害灵,动员全乡村民清洁居家卫生,并定期检查评比,彻底灭除虱子、跳蚤。第二件事,就是花了3年时间,为山村通电。他说他至今记得那夜他用尽了一灯煤油之后,那位老婆婆疼惜的眼神。他说通电真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呀,一个人、一乡干部的腿都快跑断了。他省去了那个“跑”的过程,只说,你再看看现在的太白梁,家家电灯明亮,院落干净,谁还会记起自己的家里曾经有过虱子呢。

  车终于开进了太白梁乡政府的院子里。在这片总土地面积192平方公里,耕地6.3万亩,辖13个行政村、74个村民小组的大山沟里,我们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春耕生产调查。

  和其他乡镇相比,太白梁乡土地广袤,人均6亩左右,粮食作物以小麦、玉米、豆类为主,表面看上去,应该比其他人均只有一亩左右的乡镇更加富裕为主。可惜的是现实版的太白梁与庆城的驿马、赤城、马岭等乡镇相比,收入真的是差的太远了。每一家听数字是种了十几亩小麦,十几亩玉米,可全都是靠天吃饭,广种薄收。交通不便、思想落后、因病因学家庭困难的农户到处都是。

  巴山村的支书王马任和我们算了一笔账,他说巴山村最好的一年,亩产800斤玉米,每斤4毛钱,可拿到手320元,刨去生产资料成本,剩余300元(2010年的收入)。最差的是遇到天旱,种的玉米没有什么收成,只能当作牛羊的饲料,农民一年也就是混个饭吃,几乎没有什么收入,若家里再有学生,那真是入不覆出,是要遭大罪的。

  王马任说,在2010年的巴山村,大部分农民的家中一年都不沾肉星,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肉。

  离开太白梁乡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我在巴山村的黄土梁上站了好久,我在想太白梁的黄土梁能和其他地方的黄土梁一样吗?

  黄土梁上的太阳依旧白花花的,巴山林场的松树仍是苍苍郁郁,好像那里永远是夜,而黑白分界刀割一样整齐,我站在分界线上,一半的身子暖和,一半的身子寒凉,我早已忘记了在来时的路上,这太白梁,是如何将我折腾的面目发黄,肝胆吐尽。我在想,我该怎样去写这一份春耕生产调查报告。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的是那个叫王迎春的老人,她的手比树皮还要硬还要粗糙,她的窑洞,头伸进去看不见碟子和碗筷,只有黑乎乎的、霉乎乎的黑。

  3

  我第二次进太白梁,是2018年的4月。这个共识别建档立卡贫困村6个、贫困人口740户3224人的乡镇,已在中央“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道路上前行了四年。而我的工作岗位也有了新的调整,更重要的是分管我工作的领导竟然又是一位曾经在太白梁乡担任过主要领导职务的同志,这其间似乎总是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渊源。是我和太白梁乡的渊源,还是这一个梁峁沟壑纵横交错的地方,早就在那里等着我去探询、了解、深入?

  贾平凹先生说,人就是地方,地方就是人。你想弄清楚某种关系,就需要深入到地方的深处去了解某种关系。

  4

  我二进太白梁,是受庆城县委及县政协常委会的委派,对庆城境内的太白梁、桐川、蔡口集、蔡家庙、马岭、土桥等乡镇的8个贫困村,开展农村住房情况专题调研,我恰好被安排在太白梁的一组。带队领导是我当时的分管领导,也是太白梁乡的曾任党委书记。他给我说,太白梁是他真正扎根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曾养育过他。在我们行进的途中,车窗一路开着,沿路桃花、杏花、泥土的香一股脑的扑了进来,扑进来的还有梵高、米勒一度赞美的田野。令我感动的是,我的分管领导竟能说出太白梁公路沿线每一棵树的生长年限。他说他在任的那些年间,尽的最大的努力,就是植树造林,改变太白梁乡的生态环境,使那块土地沙化、水土流失、荒山面积达到了17.5万亩的地方,能够成为天然的氧吧,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扶贫。

  我们停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梁峁沟壑之下之上,是层峦叠障的松和柏,一棵紧密着一棵,有的高入云端,仰头望不到顶尖,有的低垂柔软,挂满藤和蔓。云彩在绿叶上跑着,小树在山坡上站着,不知名的野花热烈的开着,它们和油菜花一样鲜艳,但比油菜花更野更亮,像黄灿灿的金子,闪闪发着光。一只彩色羽毛的野鸡飞了过去,把我们的视线引向了林子的更深处,山川轮廓苍茫,合抱着耀眼的蓝天。轻纱一样的雾气蒸腾着,好像住着一位仙人。

  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位农户叫张忠斌,家有 7口人,2015年种地45亩,其中种植玉米8亩、小麦14亩、胡麻8亩、高粱4亩、饲草11亩,无退耕还林补助。张忠斌家,2015年农作物种植总计支出6400元,其中肥料3400元、机械2000元、籽种1000元,合计毛收入12200元,人均生产经营纯收入仅为828.6元,若除去务工费,真的是入不敷出,生计艰难。2016年之后,张忠斌先后退耕36亩,每年领取退耕还林补助12940元,人均经营性纯收入1848.6元。当张忠斌说他家退耕后新栽的山地苹果、黄花菜、核桃都已纳入精准扶贫补偿范围的时候,我听见林间有一只鸟在鸣,接着一声一声,彼此起伏,更多的鸟在合奏,如同贝多芬的《欢乐颂》。

  我的分管领导动情的说:“看着这些林子,就会想起当年的人和事。有些人已经不在世上了,但树还在。生命对任何人都不长久,惟一的问题,就是做点事情。”我只是认真的听着,没有说话。我想,他对这片林子的感情,对整个太白梁乡的感情,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张忠斌的种植比较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只有真真正正为群众做过事情的人,才会有这样广阔的感悟和对生命的忧伤。

  5

  房子,是中国人的根,更是中国农民的命。农民的一生,最要紧的工作就是盖房子。如果某一家已经有了一院房子,它就给子孙留下了一份光荣,作为子孙在长大成人后仍要再盖一院房子,显示自己活着的意义,再传给他们的后代。太白梁乡村民的房子以窑洞为主,承袭了周先祖“陶复陶穴”的居住习惯,但因受黄土本身特性的限制,有些窑洞年久失修,裂缝塌陷,存在极大的安全陷患。2017年7月,太白梁乡政府在全县“告别危窑(房)”项目启动之后,召开了紧急工作推进会,会上乡党委明确指出:“安全住房是贫困人口‘三保障’的内容之一,是贫困村退出的否决指标,必须落实好分户自建、维修加固和购买商品房的各级补助政策,彻底消除危房(窑),提升群众幸福指数,如期打赢脱贫攻坚战。”

  6

  我们调研农村住房的第一个村是太白梁乡的柳树庄村,陪同的是支书柳俊贵,他有38年的党龄,干了二十多年支书,我称他老柳。老柳肩斜背弓,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远看像背着一口大锅,近看像一截干瘪的树桩在移动。但老柳却有着和他的身体和年龄极不相符的洪亮的声音,尤其是说起他家的三头牛和八十只羊时,老柳的声音就能提高八成。

  柳树庄村151户,680口人,地形偏辟,处在残塬沟壑地带。倒春寒过后,柳树庄村的核桃树全都铁青着脸,像生了一场大气似的,把黑色的毛毛虫花序扔得到处都是。村口,横卧着一棵上百年的老柳树。它没有庞大的树冠,仅留的树桩上布满了斑驳的裂口,参差不齐,已经干枯。似乎在若干年的某一天,一种无可预知的外力使它的身体惨遭不测,它是硬生生的被拦腰劈断的。奇怪的是它的根部,却长出了三个胳臂粗的壮枝,它们结满柳絮,努力的向天空的高处伸展。我忍不住问支书老柳,这棵老柳树是不是遭遇过雷击,要不然它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姿态。老柳否认了这棵没有头的老柳树曾遭雷劈的事实,他说他从来没听过上一辈的人说过,他说他小时候见到的这棵树就是这个样子。但柳树庄村的人好像都知道这棵老柳树每年都会发出新枝,结出柳絮,我看见几个孩子正坐在它的枝杆上嘻耍,还有路过的女人在掰干裂的树皮烧火做饭。

  我知道,支书老柳都说不清的事情,柳树庄村的村民更会说不清。一棵没头的老柳树,俯卧在柳树庄的村口,它虽然无法预知大地上的事情,更无法预知我对它的猜测和评价。但我觉得无论它曾经遭遇了什么不幸,它都是一棵打不败的树,它是一个硬汉子。它拖着残破的身体,在柳树庄的村口守护了上百年,难道就是为了见证这一群一群的人来人往、生存发展?或者说柳树庄村就是因了这棵老柳树而得名?

  7

  我入的第一个户,叫王三和,是危窑房改造户。他家门前拴一只毛色光滑的大黄狗,看见我呲牙咧嘴,声势造地很大。但未经住支书老柳的一声吆喝,转瞬便摇头摆尾,像看见了一个非常想念的亲戚,扑哈哈地要紧赶慢赶地跑来握手。柳树庄村的狗没有不认识支书老柳的,就像支书老柳没有不知道那一家的灶台安在哪里一样。

  王三和家的院子宽敞豁亮,九间瓦房窗明几净,门前的全膜玉米、菜畦成行成幅。我说老王啊,你这日子过得真不错,收拾得这么干净利落。王三和说:“是政策好呀,政策好,就得加油干!”“政策好,就得加油干”,这话让我和支书老柳都笑了。爱听好话是人之天性,何况这么明事理的好话,它让我很受用,不知怎么地,心里突然涌生出一种踏实感。看来,这趟柳树庄村之行,是没有白来的,至少开头就很愉悦。人一旦有了愉悦的心情,就特别想干好份内的事情。份内的事干不好,自己先就过意不去。

  在王三和家的后院里,我尝了尝晒干后的甘草切段:柔劲劲的,有一点点甘蔗的甜。甘草高约一尺到三尺,花茎直立,淡紫色。甘草的根像长长的麻绳,不那么好看。甘草只举着好看的花,似乎不那么好看的绳状根,就只能一直一直地,藏在泥土里,不挖出来就看不到它的真面目。

  无论人或物,好炫耀乃是本性,喜藏拙更是本性。孰不知,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羞怯、拘谨,亦或者,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藏在并不起眼的外表后面,不欲炫耀自己。比如甘草的绳状根。

  有价值的东西就得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才行。甘草很难挖。王三和以前挖的是野生甘草,每次都要挖1米左右的深坑,费时费力。柳树庄村的村民都挖野生甘草,挖得整个山坑坑洼洼,植被破坏严重,野生甘草也濒临绝迹,日子越发艰难。脱贫攻坚行动开展以后,王三和成了建档立卡户,政府给他贴息贷款5万元,帮助他发展产业。王三和在自家的山地里种了5亩甘草,不仅挖出了孩子身上的新衣新帽,挖出了9间大瓦房,还挖出了全家人的欢声笑语。看到王三和“手握寸根至宝”的笑脸,我看到了一个过日子的庄稼汉的幸福和满足。

  8

  “丁香岭”是柳树庄村的一个山梁,沟沟峁峁上全是一簇簇、一堆堆的丁香,环环绕绕,奔袭而来。它们不像县城广场、路边的丁香,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拘谨,愁苦,今天想着明天的出路。“丁香岭”的丁香一点也不守规矩,淘气的向崖畔、山崖、沟峁、行人探着脑袋,闪着不受束缚的,自由的光,它们将柳树庄村装扮成了一只挂着紫色铃铛的竹篮。

  “丁香岭”是我给起的名字,支书老柳见我欢喜雀跃,忙说:“原来这树叫丁香呀,我们都叫它轮柏子。这还是前几年乡上干部帮着栽的,当时栽的时候可费事咋了,把一个干部胳膊都摔骨折了。谁知道这树这么好活,还繁殖得快,只是几年时间,满山遍野都是了。那些干部可都是好人呀,要不然我们这一块早就成荒山了。”

  老柳说的时候,还弯腰将一棵丁香的幼苗扶正了。看着他,我想起了王三和,他们贫贱、低微,但洁身自好,懂得感恩,这一点,他们和丁香岭的丁香很相像,都是在拼了命的把香气挤出来,活出一点奔头来。人世间,每个人都一样,都有属于自己的香气,但凡你有点骨气,活出自己的气势来,都会开成一浪香过一浪的丁香花。

  9

  李贵老汉是丁香岭的一名贫困户,老两口,两个儿子都在外务工,和李贵老汉分开过。我们去的时候,恰逢大儿子在家,他陪我们来到李贵老汉的院子。李贵老汉七十多岁,老伴和他年龄相仿,但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差。支书老柳进门就批评李贵老汉的大儿子:“你看你的地方也拾掇好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尽快把你爸你妈接过去,怎么现在还让他们住在烂窑中?”李贵老汉的大儿子挠着头,不言不语,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李贵老汉放下正在浇水的勺,说柳支书呀,不怪娃娃,是那死老婆子不去。顺着李贵老汉的手指,我看到在一孔破烂的窑洞门口,李贵老汉的老伴正靠着墙,平展展地坐在一个尼龙袋子上,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似乎饱受着某种病痛的折磨。

  我和支书老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想尽一切办法劝说李贵老汉的老伴搬到儿子家去,不但房屋安全,而且好有个照应。可她就是不答应,她说人老了不卫生,一方面怕弄脏儿子的新房,另一方面她的这几孔窑洞是她一辈子的念想,虽然破烂,但住着舒坦,让她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如果搬走了,无人打理,窑洞就彻底毁了。无奈之下,我只好说如果你不搬走,你的破窑洞就会影响政府形象。李贵老汉的老伴生气了,她气哼哼地斜眼瞪着我,不再说一句话。支书老柳看出了我的尴尬,他将我拉在一边,说:“先不要着急,容我以后慢慢做工作。你不知道情况,这李贵家早年间还有一个儿子,就在挖李贵老伴靠着的那孔窑洞时塌死了。”我一下子觉得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很多时候我们太急于把手伸向别人院子的每一处,想抹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陈年旧事,却无意中翻出了它们,让早已落定的尘埃重又弥漫在院子里。走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在我的身后,李贵老汉的老伴还在流泪。

  人的很多无名的伤感其实是有名的,只是一下子说不出,或不方便说出罢了。从李贵家,我深切的感受到,扶贫工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不仅仅只是简单的用好政策、落实好政策,还要精准到户、到人、到思想,到情感,甚至到去了解清楚一间老屋的历史。如果你不知道那些角角落落里曾发生过什么,就盲目地把手伸进去挪动它里面的某一个东西,就会引起群众的反感,就会把好事办坏。

  10

  我在柳树庄村已经整整走访了一整天,每一户一样又都不一样。在窑、房混居的村庄,村民们有的喂羊,有的喂牛,有的种地除草,有的挖灰,有的掏猪粪,有的比驴还悠闲。在山路的拐角处,我看到有一户人家显得很不一样,他家的院墙特别高,和没有院墙的村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想下去看看,支书老柳面露难色,说要不不去了吧,那家的人不走人道。我还第一次听说人不走人道 ,那走的什么道?我倒越发地想去看看。

  高院墙的人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看上去价格不菲,只是我是车盲,素来叫不上车名。院墙门楼的隔壁,有一间漆黑的窑洞,门口坐着一个消瘦的老太太,风一大就能吹走的样子。支书老柳上前打招呼,“老嫂子,最近好着吗?”“好啥哩,想死又死不了。”老太太边叹着气,边用手抹着眼泪。从老太太那茅草一样枯乱的白发上,我分明感受到了她透心的寒冷,尽管我的四周蜂蝶纷至,丁香花已开到高潮。老太太扶着墙从凳子上挣扎了起来,她抓住了支书老柳的手,说:“柳支书呀,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原以为去年冬天就能死了,结果现在还活着,你说我的命咋这么长呢?”面对老太太的问询,支书老柳的头衔好像成了一顶空帽子,他无奈地连声说好着呢,好着呢。

  我扶老太太重新落在凳子上,她手上的裂皮挂疼了我的胳膊。一个人老去的时候,是多么苍凉,多么可怕呀。尽管已经是春天了,可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好像春天只是来到了大地上,只是来到了别人的生活中,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一阵啪啪声中,支书老柳敲开了那座高墙的院门,一个高大肥胖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又来干啥了。”一声高喉咙大嗓子的呵斥,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是第一次来呀,难道这个人他认识我不成?我说我们来看看你家的住房安全不安全,看你这房盖的,日子真不错呀! “你那只眼睛看出来我的日子不错了,坏怂政府啥都不给我给,我能好到那里去。”我再次吃了一惊,这个人身上怎么会有如此重的戾气,他家盖的是四合院,看上去什么都不缺,他干嘛还要抱怨呢?“杨义呀,你看你这地方拾掇地好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强,是不是把你妈接回来住,让她一个住在烂窑中多不合适呀。”老柳说。“ 我们家的事你少管,除非你给我们全家都吃低保,再给我们盖三间房,我就接回来。”

  在老柳的眼色的示意之下,我们出了高墙的院门。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块铅般沉重。我好想返身去问问那个叫杨义的中年男人,他为什么要拿生他养他的母亲来要挟政府?支书老柳看出了我的心事,他说走吧,和这种人划不来,如果我们再待下去,他就会让他的婆娘出来胡搅蛮缠,这是他一惯的手段。这个杨义,他仿佛生来就是和别人过不去的,政府修路他挡道,油田打井他闹事,他的好日子全都是讹来的。他连自己的老娘都扇耳光,今天对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去年冬天,他的老娘离家出走,村上组织了人千方百计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赶上去就扇他老娘两个耳光,他还怕他老娘弄脏他的小车,就雇佣了一辆三轮车将老人拉回家中。寒冬腊月呀,老柳叹着气。我说难道就没有人能治那个杨义吗,村上应动员杨义的母亲去法院起诉。老柳说,动员了好多次了,但杨义的母亲不同意,她说她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儿子还要活人呢,她不想给儿子脸上抹黑。

  我生长在农村,每次回家都会听我母亲说邻家的老太有五个儿子,但没有一个儿子愿意管老人。老人不是在这个儿子门前讨水喝,就在那个儿子家讨饭吃,后来凄凉的猝死在老屋中。以前我也只是听母亲说说罢了,至少现实生活不至于如此。因为乌鸦尚懂反哺,羊羔也知跪乳,难道人真的不如动物?

  杨义是柳树庄村的一块心病,也是太白梁乡党委的心病,更是压在老柳心中的一块石头。乡上针对杨义的行为,多次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如何提升群众道德修养,在解决好“两不愁三保障”的情况下,更深层次的解决一些群众素质低下、人格残缺、道德沦丧的问题,但担子和任务最终压实到了老柳这些村干部身上。在全面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进程中,村级组织是最基本的元素,也是不可替代的重要元素。作为一名有着38年党龄的老党员,老柳觉得把村民管好,使他们勤劳、善良、孝顺、感恩,识大体,明事理,是他这个村支书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精准扶贫、精准施策的一项主要任务。

  解玲还需系玲人,柳树庄村只要解决好杨义这个大难题,那么整个太白梁乡村民的思想素质都会有一个大的提升。然而,万事开头难,想法总是美好的,如何落地生根却需要大动脑筋。老柳多次召集村委会成员和村上的能人商议,分头深入村民家中了解情况,征集村民的意见建议,几经修改完善后,全村人一起制定了柳树庄村村规民约。民约的重点是对部分好逸恶劳、品质低下的农户的思想与行为进行约束,利用舆论监督帮助他们提高思想道德,养成勤劳致富的好习惯。杨义便是其中的典型,在村委会和村民小组的轮番动员和持之以恒的批评教育之下,杨义终于同意将母亲接回家中。

  老柳的心放在了肚中,我的心也终于安稳了下来。后来,我在全县各乡镇的走访中,看到各个村庄都在借助美丽乡村建设活动,相继出台了各自的村规民约,创建了道德红黑榜、光荣榜、爱心屋、爱心超市、村民议事大厅等,充分发挥了“乡规民约”软实力的作用。

  一次我在和一个叫杨正义的村民交谈时,恰逢他近期刚刚出嫁了女儿,在得知他出嫁女儿收取的彩礼未超过10万元后,我问他是怎么想通时,杨正义说:“近年来,婚嫁彩礼逐渐成为农村家庭难以承受的负担,各级党委政府为抵制高价彩礼出台了很多政策,做了大量的工作,甚至以案说法,使我们对高价彩礼的危害有了深刻的认识,我愿意带这个头,希望更多的村民参与进来,拒绝跟风攀比,共同抵制高价彩礼。”

  11

  吴迎春是我调研农村住房情况走访的最后一个户。她的家是一个视觉无论从前后左右都能看见的两间瓦房。听这名字,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把她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联系在一起,在农村以花叫名的人太多了。走进了吴迎春的家,迎面是一个大炕,炕上躺着一个小脚老太太。她看见我们走了进来,便坐了起来,说“你们不是昨天刚来吗,咋今天又来了,你看我不缺吃不缺喝的,你们不用天天往这跑。”老太太头脑如此清楚,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说起吴迎春老人,太白梁乡上的干部都很动情。他们说老人虽然是从封建社会过渡过来的小脚老太太,但识得几个字,为人和善,很懂道理。早年丧夫,无儿,一女,嫁到外省。老人不愿背井离乡和女儿一起过,就独自守着自家的几只窑洞过活,一次发洪水,窑洞受灾,乡上为了方便照顾,便给老人在村口盖了两间厦房。老人有高血压,乡上整天提心吊胆,怕一不留神就出个啥事。所以每天都会有乡上干部轮流陪老人聊聊天,给她送水送面。时任太白梁乡党委书记的何玉龙给我说,当他记起去年春节前的那一幕时,至今心有余悸。那天放了年假,他不放心老人,便买了些过节的生活用品来到老人家中,却发现老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吓得连呼再叫,后来人工呼吸,才将老人救活,从此心中便更多了一份牵挂,他说他对自己的老人都没有像这样照顾过。

  离开了吴迎春家,我几乎等于走出了柳树庄村。我的四周,丁香花、蒲公英、旱牡丹开的灿烂。一大片。好像谁讲了一个美好的故事,让周围的花草树木都笑了。我回望着那些日渐荒败的土窑洞和一座座新盖的砖瓦房,心是很温暖的,春日阳光般的温暖。我不知道要住多少年,这里的村民们才能把那些新房住成自己真正的家。因为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长年累月在这里度过的生活,而是在度过的生活中日渐形成的良好操守和道德修养。 但是,我看到了满怀扶贫大爱的扶贫干部们,他们温暖了一个80多岁老人的心,温暖了全国脱贫老百姓的心。这些黄金般珍贵的东西,是无法用文字形容描述的。

  扶贫,精准扶贫,不就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温暖行动吗?

  12

  我第三次进太白梁,和前两次感觉完全有所不同。既没有第一次一无所知时的慌恐,也没有第二次有分管领导坐阵陪同的踏实,有的只是沉甸甸的压力和责任,因为这一次,我是单枪匹马进太白梁。

  如果说命运总会有所安排,那么冥冥之中,太白梁这个地方,就是命运之手一次又一次的把它推到我的面前,想躲也躲也躲不掉。尽管我再三向文联的领导说我个人能力有限,担不起太白梁扶贫采写这么重的担子,申请给我换一个小一点的村组或者先进人物写写也行,可领导说:“困难肯定是有的,但要想办法克服,至于能力,相信你会不辜负期望。”

  一句千斤。是要求,也是信任。所以只能再次和太白梁结缘,深入它,了解它,采写它,用一颗诚挚的心和一双踏实的脚印回报它。

  13

  三进太白梁,陪同的是太白梁乡的张祥军。他既是一名80后的乡镇干部,也是一名6岁小孩的父亲。之前和祥军在电话里对接过好多次,但真正见面还是第一次,他中等个头,长得结结实实,可能因为初次见面,他的话不多,显得有点腼腆。祥军自2013年起,一直担任太白梁乡扶贫专干,这一干就是七八年。

  我问祥军,在扶贫战线上干了这么久,是不是感觉特别辛苦。他笑了笑,说不苦是假的,但最主要的还是紧张,压力很大,总怕自己的一点疏忽、一点漏洞,让群众不满意,影响全县脱贫攻坚的整体成效。祥军的话,我是深有体会的。自脱贫攻坚行动全面开展以来,我也曾先后帮联过8位贫困户,这其中有因天灾人祸致贫的,有因重大疾病致贫的,有因子女上学致贫的,有因好逸恶劳、懒惰成性致贫的等等。莎士比亚曾说“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个不同。”我想用在扶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真是“贫困的家庭各个不同。”

  如何因户施策、因人帮扶,使党的扶贫政策、惠民政策真正落在群众的心里、长在地里、反映在精神里,而不是贴在墙上,喊在嘴上,还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事。这其间付出的不只是早出晚归、田间地头、进村入户的辛苦,更多的是心苦。

  说到苦,祥军这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孩子,一时哽咽,竟不知从何说起。他说干这一行太久了,似乎已经忘了曾经受的苦,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苦,惟一感觉到苦的就是陪孩子的时间太少了。祥军的儿子六岁,自从孩子出生到上幼儿园起,祥军一直在太白梁的各个贫困村之间奔波,陪孩子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半年,平时都是妻子一人,既上班又接送孩子。一次孩子过生日,祥军答应好了赶回家去陪他过,可谁知正好遇上省上的脱贫攻坚督查,陪着工作组摸底子、对资料,访农户,里里外外忙完,已是深夜,祥军未能赶回去,孩子在家里哭的睡着了。说到这里,祥军长叹了一口气,他说:“脱贫攻坚和乡镇绩效考评挂钩,所占比重甚至大于日常工作,如果自己不努力,搞不好乡镇领导包括自己都会被问责。所以,不管怎样的苦,都要咬咬牙,咽下去,对扶贫工作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搞好。”

  可这一个“好”谈何容易?

  范小兵是太白梁乡中合铺村的农民,家里种了20多亩地,是中国农民中典型的老实巴交的一个。除了一身的苦力气之外,对过日子没有太多的想法,也没有太多的抱负,他觉得,农民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能有一口饱饭吃就行了,干嘛要那么多的想法呢,再说了,祖上几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多年来,由于思想守旧,也没有一技之长,范小兵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年人均收入仅为2000元,而国家的脱贫标准是人均年纯收入必须达到3800元左右。这组数据对比,让张祥军心里很着急,连续几天都忧心忡忡,特别是范小兵不思进取的思想让他心情特别沉重。他认为除过那些天灾人祸造成的贫困之外,其它的贫弱都是愚陋、蒙昧造成的。

  “贫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以为命中注定贫穷或一定老死于贫穷的思想。”和县城周边的其他乡镇相比,太白梁乡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可以说是集贫困地区、边远山区于一体,人的思想自然就落后许多。“等要靠”的依赖思想严重,不从自己身上找贫困原因,老是埋怨上面,埋怨别人,埋怨老天和命运的不公。范小兵嘴里总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谁让咱是农民里,注定就是受穷的命。”范小兵的这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让祥军很恼火,却又不能心急,只能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的深入范小兵的家中,和他谈心,给他讲政策,举例子,算经济账,希望他能转变观念,由“靠天吃饭”的生产经营转变到发展养殖上来。但范小兵的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模棱两可,一时同意搞,一时又不同意。工作做到这地步,不能后退,只能前进。祥军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只要再努力一把,自己一定有办法让范小兵明白过来。他觉得,农民看重的都是利益和实惠,只要自己能让范小兵感受到、看到养殖的成效,他一定会行动起来。于是,他多次向乡上、县上汇报争取,为范小兵家争取到产业扶贫贷款5万元,并请业农牧部门的技术人员为范小兵家盖起了羊棚,引进了良种羊。与其说范小兵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改变了,不如说他是被张祥军的真诚所感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个敦敦实实的小伙子,为了自己家能摆脱贫困,每日早出晚归的奔波,没吃过自己家的一顿饭,就连喝的水都是他自己带的,他苦口婆心、操心劳神,有时候还要被村里的群众误解、漫骂,到底是为了什么?范小兵也陷入了沉思,他在想,按道理来说,自己穷不穷和他张祥军有什么关系呢,就连自己的兄弟、亲戚、朋友平日里也都是各过各的日子,互相之间也没有过什么帮衬,何况他张祥军这样一个外人,自己穷的时候没有钱给他,即使养殖赚了钱,也不愿意给他,何况给他,他也不可能要,可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范小兵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但他确信一件事,那就是祥军绝对是个大好人,只有好人才肯会为自己家里的事这么尽心尽力,为了这个好人,他范小兵必须狠下心来转观念,学技术,把羊养好,让祥军不再为他家的事这么操心费神。

  我见到范小兵的时候,太白梁乡丽日高照,天空是干净的瓦蓝,大朵的、小朵的云像圣洁的哈达在盛夏的葱茏中姿意飘荡。两个小女孩在一棵老柳树下玩,长得非常俊俏,看见我们走来,她们就像小鸟一样飞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跟着我们看。范小兵黝黑瓷实,一看就是在田地里滚爬出来的,他正在羊棚里拾掇。我大概数了数,他的羊棚里有40多只羊,其中有两只小羊羔,胖乎乎,白生生,蜷曲的毛,像一团团绒球贴在身上。它们头并着头,肩靠着肩,仰着头好像要聆听我们谈些什么。但是一看到那两个小女孩,它们便又活蹦乱跳起来,肥肥的小尾巴左右摇摆着,好像在叫那两个小女孩和它们一起玩耍。我一时有点恍惚,这两只肥嘟嘟的小羊羔,不就是丽日高空中那两朵白云吗,而那两个小女孩不就是那大山梁上的一朵朵小花吗?那小羊刚冒出的娇嫩犄角、那红色的嘴唇,那小女孩天真活波、小巧玲珑的身体、那一跳一跳的小辫子,不就是太白梁乡现在和未来最美丽的风景线吗?

  范小兵告诉我,他养了50多只羊,一年下来羊绒能卖2000多元,加上还生产了10多只羊羔,到年底,全家人均纯收入能达到5000元。

  在太白梁乡中合铺村,像范小兵这样的农民总共53户。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像太白梁乡这样山区的贫困具有反复性和顽固性、典型性和代表性!如此,范小兵的脱贫自然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但祥军却欣喜的告诉我,这两年,随着交通、水电、房屋等基础设施的不断改善,太白梁乡后发赶超的拐点已开始出现,在国家、省、市、县一系列扶贫政策内外因素的“共振”之下,几十年形成的“等要靠”思想正在发生转变。太白梁乡各村组,已经能够主动对接帮联单位、市场、产业、政策,加快区块发展,已经走上了“造血式”的发展道路。诸如冰淋岔村的刘统选,2013年他家的人均纯收入仅仅只有1900元,经过几年“造血式”帮扶,他家的人均纯收入已经超过了4000元。2014年,太白梁乡吴家岔村、庙山村的378户、1650人顺利脱贫。2015年,巴山村、王渠村的255户、1108人也摘掉了贫穷的帽子。

  高世玺是太白梁乡中合铺村党支部副书记,他说:“农村工作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得很。自古到今,民心最重要。老百姓思想不统一,认识上不去,所做的一切工作都不会长久。必须统一村民的思想,只有思想统一了,才能激发老百姓的内生动力。这才是精准扶贫核心中的核心。为什么扶贫工作提了几十年了,也搞了几十年了,但贫困地区依然贫困,产业始终建不起来,就是这个原因。如果唤不起贫困群众的精气神、光靠干部唱“独角戏”,将是死路一条。这几年,像祥军这样的帮扶干部真的是数不过来,他们在太白梁这块山大沟深的土地上,来来往往,出出进进,举办科技培训班、举办道德讲堂、宣讲党的惠农政策,付出的不是汗水,而是心血呀。”

  举办道德讲堂,让村民聆听身边的道德故事,沐浴道德的洗礼,感染道德的力量,让心灵在道德讲堂得到净化,让好心在道德讲堂得以滋生,积小善为大善,积小德为大德﹔举办科技培训班,让村民长知识,懂技术,会经营,做自主脱贫的“打铁者” ﹔开展政策宣讲活动,让村民做党的惠农政策、脱贫攻坚政策的明白人,懂得在脱贫攻坚奔小康的路上,党中央不会落下一个人。

  在高世玺的真实诉说中,让我看到了中合铺村的艰辛,更看到了希望。应该说,中合铺村是整个太白梁乡的一个缩影,是整个庆城贫困山区的一个缩影。同时,我也被祥军以及更多的像祥军一样的帮扶工作队员的这种细心、耐心、执着感动了。更令人欣慰与震撼的是,我在县扶贫办了解到,庆城县就有县、乡、村3级、51个扶贫工作队,奔赴农村最基层,进驻51个贫困村。当然,庆城县还只是甘肃省精准扶贫战场上的一个角落,只是精准脱贫与脱贫大部队的一个小方面军。

  从贫困与艰辛到阵痛与涅槃,再到可复制与可推广,我深切地感受到一个山村脱贫的艰难,同时又深刻地体验到,共产党人扎根乡村引领村民致富的担当与作为。

  在庆阳这块广袤的大地上,在残塬沟壑之间,扶贫队伍像涓涓细流,滋润着贫瘠的土地,像灿烂灯火,驱散贫困的浓雾。

  14

  “穷则思变,富则向仁,产业发展永远是脱贫攻坚的重头戏。”这是我和太白梁乡党委书记周敬祥交流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2019年2月,随着机构改革大潮的涌起,根据组织安排,周敬祥担任太白梁乡党委书记。对于在太白梁乡党委副书记、政府乡长这个职位上干了6年的他来说,虽然上了一个台阶,但工作环境没变,在全国上下脱贫攻坚的决胜时期,他的担子反而更重了。可是他看上去却没有任何的倦容和愁容,整个人收拾的干净利落,谈笑风生,浑身洋溢着自信,如同一个胸有成竹的将军,随时准备着打一场胜仗。

  周敬祥打的第一场硬仗,就是“产业发展”。按照扶贫检测验收排名,没有产业项目,基本是大头兵背铁锅,队伍后面排着。

  产业项目,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犯愁犯糊涂,对于我这样一个面对汉字挖空心思遣词造句的人来说,距离“产业”太远。单位又是穷部门,连简单的帮贫扶困资金都要靠职工捐(每年春节慰问贫困户每个帮联干部捐二百),上马产业项目将是何等的困难?所以,当周敬祥书记把产业扶贫摆上重要议事日程的时候,我还是心存担忧的,毕竟在交通闭塞、干旱少雨的山区发展产业,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弄不好会半路夭折,这在以前,也发生过很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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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敬祥干的第一件重要事就是跑项目,寻资金。市上,县上,部门,一家一家的跑,一遍一遍的跑。他深知,要实现贫困群众的稳定脱贫乃至发家致富,必须要进行“造血式”扶贫,给钱给物只能是救急解渴,兴办产业才能开流活源。作为太白梁乡的带头人,他必须毫不动摇的落实好 “户户有增收项目,人人有脱贫门路”的省市县产业扶贫会议精神,只有这样,贫困群众的生活才会有保障,才不会在脱贫之后又返贫。他多方争取衔接,整合资金来源,围绕建成山地苹果大乡的思路,多次请来县果业局的干部为群众讲解培训山地苹果栽植技术,并组织党员、群众、致富带头人、栽植大户、贫困户代表、农民技术人员赴县内外的赤城、白马、延安宝塔等地参观学习山地苹果的栽植实用技术,随后在太白梁乡的中合铺村开始试点栽植1309亩。

  上天总是特别眷顾那些付出辛勤努力的人,第一次试验,中合铺村的果苗成活率竟然达到了90%以上,周敬祥的心里乐开了花,他为自己正确的决策而心生骄傲,更对依靠发展产业 “拔穷根、摘穷帽、奔小康”充满信心。至2019年,太白梁乡的山地苹果栽植面积已达到2.7万亩,形成了以309国道沿线为主线的千亩山地苹果示范片带,并以示范片带为中心向周边村落辐射。

  提起山地苹果,中合铺村的安世杰欣喜地说:“我家以前栽的5亩,今年已经零星挂果了。今年乡上调回来的这个苗子特别好,所以我把15亩地全部栽光了,你看现在这个芽子全出来了。”可不知怎地,周敬祥却满脸自责,他用手挠着头,连续说了几遍自己对不起大伙。原来在中合铺村的果苗试验成功之后,周敬祥和大伙都高兴的不得了,认为在太白梁乡发展山地苹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绝对万无一失的事情。购苗、栽植已经成为技术层面上的常规工作,村上和群众自己就能办好了,不需要自己和乡上的干部再随时盯着,亲力亲为了。可是,他那里想到,骄兵必败,不只是一个词,而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失败往往就在你所疏忽的、漏洞的地方等着你。当年由群众自己定的苹果苗子,成活率很低,或者说几乎没有成活率。周敬祥说,太白梁乡的农民有着中国农民身上所有的憨厚、朴实和厚道的本质。果苗事件发生后,没有一个群众上访,闹事,抱怨,群众觉得,往年乡上出面定的苗子都好,今年的不好,一定是自己没有看好,怎么能怪别人呢。可是周敬祥的心里一直压了一块大石头,他说都是他们的骄傲情绪作怪,没有监管到位,虽然苗子不多,但等于把群众的地荒了一年。物质上的损失总是能补偿,但精神上的伤害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所以每提起这件事,他就愧悔不已。

  吃一堑,必须长一智。这是周敬祥给自己定的规矩,也是给太白梁乡上的干部定的规矩。他经常在会上给干部讲“方向比速度重要,我们在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一定要想着如何解决好一类问题,决对不能把今天的工作干成明天的整改问题。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就是要巩固好不忘初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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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永倪是太白梁乡吕家塬村杨岔自然村村民,家中四口人,建档立卡贫困户。在吕家塬村,马永倪除过走路腿部稍有不协调之外,算得上是一个能人,一个能折腾的文化人。在村上所有能与“80”后牵扯上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之后,高中文化程度、84年出生的马永倪留下来发展,让我很意外。

  见到马永倪的第一感觉是,他是一个有思想、有能力,能干点事的人。他的身上,透出一种一般年轻人没有的沧桑感和真挚的情感。和其他家庭一样,马永倪家也住在山坡上的窑洞里。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太白梁环境恶劣,条件艰苦。每天上学都要走很远的路,回到家里就到地里帮着干活,帮父母放羊。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他也和村上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出去打过工,但外面的世界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只能靠着一身力气,在建筑工地做些零工,一年下来,工资也领不到。一气之下,他想回家发展。他在大山里跑来跑去,发现能搞的只有养殖这个事情,加之父母都是养殖方面的老人手,技术上没有啥大的问题。2015年,在各级政府的帮助下,马永倪筹办起了太白梁乡第一个养殖合作社。当时他的父母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很支持,几乎拿出家中全部的积蓄,帮他筹建合作社,并向亲戚朋友筹措资金110万元,加上政府的补助资金20万,马永倪的合作社总计投资130万元。当年养殖绒山羊、小尾寒养700多只。

  马永倪给我说,合作社刚办起来的时候,他们全家人都信心百倍,特别是父母,几乎时时都在羊舍里忙碌,原想着会有一笔好收成,偿还向亲戚朋友们筹措的借款,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合作社办起来没多久,马永倪和他的家人就遭受了风霜暴雨般的打击。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合作社,上百只羊群一夜之间死的死,瘫的瘫,这对刚起步的马永倪来说,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合作社半途而废,马永倪被迫再度外出谋生偿还欠款,家中只靠父母零星喂养度日。

  将马永倪从建筑工地叫回来的是太白梁乡党委书记周敬祥。马永倪的养殖合作社,是太白梁乡第一个农民专业合作社,它的倒闭停产,不只是马永倪一家的不测,而是整个太白梁乡养殖产业的不测,这件事情对乡上以及所有帮扶干部来说,当时的打击可想而知。乡上请来了农牧方面的专家和防疫工作人员,对那场疫情进行了科学的研判,确认疫情的发生是由于防疫措施不到位,以及合作社选的羊品种抗病能力差,不适合当地的水土环境引发的。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找到了问题,就需要对症下药。太白梁乡党委决定,要将跌倒的马永倪以及他的合作社重新扶持起来。可是马永倪不答应,他的家里也炸开了锅,反对声一片。父母说,欠下的一屁股债还没还清呢,再办,再赔了,这不是丢人现眼吗?马永倪也觉得,自己就不是干事的命,还是出去打工稳妥一点。这可急坏了书记周敬祥,他亲自带领乡上的干部,领着马永倪去甘肃中盛农牧发展有限公司参观学习,详细了解羊舍的改建、标准化养殖技术和羊品种的选择,并请了当地通过养殖分到红利的群众给马永倪做工作。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知道马永倪到底是听进去、学进去了没有,总之,十几天过去了,无论怎样做工作,他就是不吭声。不过这“不吭声”和之前的坚决反对相比,似乎也算是一种进步,毕竟没有说要重新搞,也没有说不搞。乡上针对马永倪的态度进行了专门分析,大家一致觉得在技术、品种都有乡上给予承诺保障的情况下,那么马永倪唯一顾虑的应刻是养殖合作社改建的资金问题了。真是一分钱难到英雄汉。当时乡上帮马永倪申请的贷款资金还没到位,这钱该从哪里来呢?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可是奇怪的是过了不多久,马永倪的合作社竟然改建成功,并起名“昇旺”农民专业合作社。马永倪感激的说,是太白梁乡党委给他筹措了10万块钱,让他起死回生。

  我向祥军问起那10万块钱的事。他说,那10万块钱呀,其实是敬祥书记自己向亲戚朋友筹借的,然后以乡党委的名义让马永倪做为合作社改建启动资金。我说我已经采访过敬祥书记了,可他压根没提到这10万块钱的事。祥军笑了,说他这个人呀,怎么会向你说这些事情。他不只是太白梁乡的党委书记,他还是一名技术工人,这肯定是你不知道的。一次众义村的曹生茂,家里的接收机坏了,看不了电视,维修的人嫌远不愿来,周书记连夜赶去,亲自动手给修好了。去年腊月27,周书记在乡上值班,高山村的村民淳有社,家里的揉饲机坏了,当时春节放假,找不到人修,又等得用,周书记便带了工具箱,跑了几十里山路,给修好了。还有山庄村的牛湘琴,老两口领了一个孙子,生活、上学相当困难,加之牛湘琴这个人的口碑不太好,村干部都嫌烦,不愿理她。可周书记每年都去她家2到3次,了解情况,定期在乡上讨论,给予政策资助,现在牛湘琴孙子已经在合作师范就业了。

  几天跑下来,我也算是和敬祥书记混熟了。他说现在的群众看似老实,实则很敏感,当他们找你解决问题的时候,都是情绪激动,容易激发矛盾的时候,而他们所反映的事情,从他们怒气冲冲的气势上来看,似乎很严重,但坐下来仔细分析,又都是鸡毛蒜皮子的事,甚至很多都是风马牛不相及。实质上他们找你并不是想解决什么大问题,有时候是一种倾诉,有时候看的是你的态度,就看你到底管不管,你及时的应承了,调解了,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尊重。有了一种被政府重视的感觉,他们就会相信政府,支持政府,政府做起事来也就顺畅多了。可是如果你因为他们反映的事不是大事,就拒绝,不理睬,或者说不是你分管的,就推诿掉,这可就惹恼他们了,小事也就激化为上访闹事的矛盾了。比如在移风易俗方面,为了破除群众的封建迷信思想,你给他讲大道理,声音都讲哑了,他也不吃你那一套,该请阴阳的还在请,该看日子的还在看,可是只要你在他修庄或者过事的时候,亲自去参与,帮他选址规划,帮他出谋划策,抽他接过来的老旱烟,喝他接过来的老白干,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他觉得你是自己人,而不是领导,没把他当外人,所以他信任你,当然愿意听你的了。

  我完全被敬祥书记的话迷住了,在群众工作方面,他永远是我的老师。可他却说是太白梁这片土地给了他经验和思考,是太白梁的群众教会了他如何去做群众工作,群众才是他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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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昇旺养殖合作社的院子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马永倪说这是一大早就赶过来迎接第二次分红的社员。他说这次将为61户贫困户发放分红资金195200元,户均3200元。无量山村的贫困户牛虎平手里捏着钱,喜笑颜开。他告诉我:“我们入股的资金是政府给我们的贴贷,用这个钱买的羊,我们投到养羊合作社,平时也不用管羊,但却领到了这么多的钱,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自2017年以来,太白梁乡就以产业扶贫作为打赢脱贫攻坚战的治本之策,以“331+”农业产业化扶贫为引领,聚焦产业扶贫,全力以赴打造“三变”改革湖羊养殖产业扶贫示范基地,采取“龙头企业+合作社+贫困户”利益联结方式,贫困户通过政府出资配股2万元,协调贷款2万元,从公司购入20只湖羊入股,由合作社全程托管养殖,按股分红获利。

  马永倪说,2018年昇旺养殖合作社改建后,入社社员只有几户,大部分群众听到让他们贷款2万元的时候,都心存疑虑,没有人愿意签字。2019年,当合作社第一次为25户贫困户每户分得5600元红利的时候,当初不愿意签字的群众,都十分眼红,纷纷抢的签字,目前已有96户贫困户成为昇旺养殖合作社的社员。当我问他,这多么的贫困户都领到了钱,那你一年下来能赚多少钱的时候,他笑嘻嘻地说,我嘛,也不多,大概二三十万吧。当我又问他,合作社现在发展势头这么好,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的时候,这个小伙子的语气里多了自信和自豪。他说:“昇旺养殖合作社发展壮大的条件已经非常成熟了,养殖的湖羊越来越多,村里群众的养殖热情也是空前高涨。原先一部分持观望态度的人,也要求加入养殖合作社。这是太白梁乡的大好事,今后我们还要扩大规模,建立分社,让精细化养殖到户实施,把所有愿意养殖和之前持观望态度的人全都带到养殖队伍中来,让大家都有一碗固定的饭吃,脱贫不返贫。不管怎么说,咱总得对得起党的政策,对得起周书记的那10万块钱。”

  说起养殖这件事,乡长刘巨龙的脸上并没有笑容,而是一副凝重的神态。他说太白梁乡目前养殖产业虽然形成了一定的气候,但养殖也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由于没有自己完善的销售加工体系,养殖户虽然掌握了一定的技术,也有了存栏,但依然容易受市场冲击。如2017年一只羊可以卖到1000元,2018年却只卖到几百元,2019年至今,虽然有回升,但市场不稳,就容易造成养殖户资产直线缩水。

  他告诉我:“目前乡党委也一直在讨论、思考,如何在利用好自己的优势的同时,找到更稳妥的办法出路。首先太白梁空气质量相当好,没有工业,找不到冒烟的工厂,也没有废气。其次水好,牛羊喝的都是没有污染的地下水。再就是退耕还林后,绿化非常好,特别是紫花苜蓿种植面积相当大,牛羊草料没有缺口。这么好的优势,养出的牛羊价格却总是受市场波动,这个当然不是牛羊的问题,也不能怪市场,而是我们还缺少完整的产业链,不是产量不足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就是没有自己的加工体系,这是目前我们最大的短板。养殖牛羊只是牛羊肉销售环节的一个点,一个关键点,但不是唯一的一个点。未来如果我们不能以品牌产品的方式推出去,我们养殖产业的附加值就会特别低。”

  我一边听刘巨龙乡长讲述,一边也在思考,或许说是沉重的思考。太白梁乡的养殖业、整个庆城县的养殖业,不仅仅只是支撑贫困户脱贫,而是必须要探索突破,要发展壮大,否则就没有竞争力,没有竞争力,就没有延续力,奔小康就会成为一句空话。

  从周敬祥那里,从马永倪那里,从刘巨龙那里,从范小兵那里,从一般贫困户,到养殖大户,到“331+”合作社,我终于领会了精准脱扶贫的意义,更看到了这片残塬沟壑以及残塬沟壑上的黄土地、黄皮肤的希望……

  18

  三进太白梁,对我来说,看上去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了,但又总感觉哪里还有一个缺口,在等待着我去填充。那是一些不得不说的话,不得不提的事,不得不见的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我的眼睛晃动,不在我的心里发声,促使着我、提醒着我,又一次提起笔来……

  他们是一个村子,是一个人,是一只小猫,是一头牛……他们是世间一切有意思的事物。

  村子,叫无量山村,与佛特别有缘。人,叫安万宏,长得既不高大,也不宏伟,但却过得红红火火,小眼睛一挤一个主意,特别有意思。

  19

  官方是这样描述无量山村的:“无量山村位于庆城县太白梁乡西北角的一个偏远山区,距离乡政府60公里,自然条件恶劣,基础薄弱,交通不便,信息闭塞,2014年建档立卡贫困户76户,贫困人口375人,贫困面45.1%,农民人均纯收入2970元,贫困户人均纯收入不足2400元,是庆城县深度贫困村之一。”

  当我从祥军给我提供的这一组数据资料中,看到无量山村的“深度贫困”四个字时,我的内心感到非常的沉重,我对无量佛祖或多或少都有着抱怨的情绪。无量山的村民用虔诚供奉的无量佛祖,到底能给无量山村带来什么?我佛讲究慈悲为怀,可无量山村人的困苦,佛祖到底有没有看到?

  但不管怎样,我都想去无量山村看看。陪同我去的是我的同事小陈和无量山村第一书记王海峰。车子从乡政府出发,一路蜿蜒前行,小陈是第一次随我到太白梁乡,自进入无量山村地界,她就感叹不已。“怎么这么远呀,这真是山大沟深,那高台子上种的庄稼怎么收呀?”是呀,远,每个人都感觉无量山村太远了,一个弯子,又一个弯子,盘旋的山路如同专为赛车设的路障。我一直都在想,这样的山,这样的村,这样的路,精准扶贫,到底该怎么扶呢?可不可以将村民全部搬迁出去呢?可海峰说:“村民就是村民,民以食为天,这天就是地,搬出去,失了地,就是失了天,村民何以为继?”我们都沉默了,只有海峰神秘的笑着。“唉呀,怎么还是山呀,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到?”小陈喊着。其实小陈喊着的并不是山,而是不像山的梁,它们全都附着身子趴下去,有的稍微露点头,有的干脆把头藏起来。每一道梁,大梁和小梁,都是黄褐色,又都由上而下开裂着沟渠壑缝,开裂得又那么有秩序,无量山村的地皮原来都有着一张褶皱的脸啊,这脸远远望去,似乎一直在笑着。

  山头的地表上,附攀着一种说不出名的植物,远看毛绒绒的,雾一样感觉。山梁转弯处,时不时开着一种花,是蒲公英,黄得这儿一簇,那儿几点,感觉是从梵高的画笔上稀里哗啦掉下来的水彩。

  再走,再走,梁下多起来了带状的塬地,塬地却往往残缺,偶尔在那残缺处终于看到一片子树了,是高大的杏树和槐树,或老柳树。再看,一台一台,一片一片,一块一块的地里,躺着阔叶肥大的白瓜籽秧苗,站着兵马俑一样神武的玉米,和低眉附首的小麦。农家的场地里,是一个又一个小丘状的菜籽垛。海峰笑呵呵地说,看看吧,这就是无量山村,它已经不是数据里的无量山村,也不再是“深度贫困村”的无量山村,俺们的无量山村,已经脱贫了。小陈说,真没想到,这里的庄稼种的这么好。

  村庄里有狗叫,一只叫了,其他的都叫,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到来。一棵光影斑驳的老杏树下,拴着一头红色的大孺牛,它安祥,安静地反刍着,看见了海峰,竟然将脖子伸了伸,似乎想要得到他的抚摸。海峰拍了拍它的头,骄傲地说你们看,这就是我们无量山村养的牛,它认得人哩。不知怎么,我突然的就想起了余华的《活着》,想起那个叫富贵的老汉和他养的那一头牛。任何时候,“活”都是一个可亲可敬的动词,辛苦,劳作,付出,坚守,抗争,与命运,与贫穷。

  海峰的骄傲是骨子里的,是不无根基的。到无量山驻村的他,被称之为“苦行僧”,他在无量山村引起的一系列变革,则被称之为轰轰烈烈的“产业革命”。上千亩的山地苹果,上千亩的中药材,17公里的供水管线,3000多亩的植树造林,袁斌等3名无量山村在校大学生 “雨露计划”的资助,无量山小学建起的“爱心图书室”……无不和他关系重大。他这个全省脱贫攻坚优秀驻村帮扶工作队队员的荣誉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着和无量山村一样厚重的根基。

  对于海峰,我不想提得很多,因为他这个全省先进个人,被采访报道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在脱贫攻坚行动开展的这几年间,我几乎走遍了庆城的山、川、沟、塬,调研道路、住房、产业、生态、用水,走了很远的路,见了很多的人,也确实听到了不少叹息声,看到了一些忧虑的眼神,但那些都只是脱贫攻坚行进曲中的一个个小小的音符。而令人欣喜的是,那攻坚克难的精神,那坚定前行的步伐,那激昂的斗志,那丰收的喜悦。像海峰这样的年轻人,无疑是脱贫攻坚奔小康路上的新生力量。

  他说:“生命不是时间,但时间就是生命,所以要尽最大努力做事,做些能做的事,青春必须无悔。”小陈对海峰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对我说:“我们和海峰同龄,平时只待在办公室里,别说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来驻村,就是平时工作中遇到的困难也畏畏缩缩不知怎么办,这次下来,真是受益匪浅,到处都是榜样的力量。”

  小陈的话是发自肺腑的,真诚的。在脱贫攻坚奔小康的路上,我们每个人都极有可能是另一种贫困户,在“两不愁三保障”的情况下,如何发现、查找自身的不足,时时刻刻不忘补好精神之钙、丰润心灵之土,才是至关重要的。

  20

  关于无量山村的发展,尽管我亲眼见到了很多变化,但我还是想看看、听听那些我没有看到的、听到的东西。因为看见有很多种,有的看见是自己看见的,有的看见是别人让你看见的,而那些你没有看见的背后发生的,也许才是事物的本质,生活的真相,而看见这一部分,然后去呈现它,才是看见的真正意义和主题。

  安万宏就属于我想看见的真相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我没有让乡上的任何同志作陪,我只带了小陈。安万宏家养的家畜很多,猪、狗、猫、鸡,样样不少,见我们就微笑,表情亲近,只有狗的话最多,汪汪的不停,它在给安万宏报信。

  看见安万宏,我和小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的眼睛太小了,简直就是一条缝,可其中的一条缝还肿的老高。他看见我们笑,忙用手捂住那一只肿的眼睛,说实在不好意思,让领导见笑了。小陈又笑了起来,说这个人咋这么有意思来,连“彬彬有礼”起来,都让人发笑,真是一个喜悦的人。

  安万宏的家收拾的干干净净,门前屋后草木葱茏,月季花、蔷薇花开得正艳,成群的蜜蜂在飞舞。

  好多蜜蜂啊,我不禁感叹道。

  “这是家里养的土蜂,瞧,刚才就是侍弄它们,我的眼睛被盯了。”我说你们村上养蜂的人多吗?怎么发展起来的?

  安万宏说:“在无量山村,本来就有养土蜂的传统,家家户户都养,但没有形成规模,用的都是传统方法,也是小打小闹,零星的养。今天又重新发展起来,缘于好的植被,当然得感谢退耕还林,退耕还林后,乡上、村上又号召村民种植红花、白瓜籽,以及本地本来就有的中药材花、油菜花、荞麦花等又成为蜜蜂采蜜的好去处,现在家家户户的土蜂养的都不错,乡上、村上、还有帮扶工作队的干部平时都在帮我们销售蜂蜜,价格也不错,既能补贴家用,更重要的是对我们无量山村的发展是一种宣传。”

  安万宏没有说自己的发展,说的却是无量山村的发展,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非常有集体观念的人。安万宏是太白梁乡的养猪大户,致富带头人,细眯的眼睛、黝黑的脸庞,粗糙的双手,满屋子的荣誉证书……小陈边赞叹边给我抱来一摞子让我看,我翻着这些红色金字的本本,感觉这是无量山村对一个51岁的男人的锤炼。而被锤炼的男人有过太多的辛酸,但最终结晶的都是纯朴与顽强。

  安万宏说,他是2014年建档立卡贫困户,2017年脱贫退出。说起脱贫之前的日子,他显得很伤心。他家4口人,30亩地,他一年除过放羊就是打短工,跟随季节回来收种,维持全家人的生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没有奔头。一次他的小女儿生病住院,家中没钱,他只能借高利贷,50元的本金,利息就得200元。为此他流过泪,他说那是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泪。乡上、村上知道了他的难处,特别是当时的驻村书记王海峰,千方百计做他的工作,让他转变思想观念,发展养殖。

  他说他至今记得王海峰对他说的话:“虽然你是个贫困户,但是当个贫困户并不是光荣的事,相反现在不好好过日子,将来对你的孩子来说,就是一种耻辱。”他说海峰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扎到了他的心窝,他决定改变自己,让他的孩子将来都有尊严的生活。2016年后季,乡上帮他申请到了5万元的产业扶贫贷款,建起了猪棚,买了一头公猪,6头母猪。2017年分娩猪仔72头,由于养殖技术不硬成,最后成活18头,好在当年猪价比较好,前季卖了4万元,后季又卖了6万元。

  因为发展养猪,安万宏脱贫了。他告诉我:“这都是党的政策好,是那5万元的产业扶贫贷款的成效,是它改变了我的家庭状况。”他告诉我,自从有了第一笔收益,他的心就活了,他想把养殖厂扩大规模,按高标准高效益办下去,并带动村上的人一起发展养殖。2019年,乡上推荐他去天津南开区学习种养技术,他说当老师讲到“发展农村产业,要种植养殖套在一起发展,要把头抬起来看,实现滚雪球的效益”时,他被彻底触动了,思想发生了大转变。回来后他就请了市上的养殖专家到村里开展养殖技术培训,给贫困户和村民做工作,调整产业结构,实现种养结合模式。他给我算了一笔账,种一斤玉米,不算成本只能卖到1元钱,但这一斤玉米如吃到猪身上,算过成本就会变成2元钱,所以种植和养殖共生,才能取得共赢。

  我简直对眼前这个小眼睛的男子刮目相看,他的眼睛虽小,可却看得如此长远,透彻。如果中国的乡村,多一些这样的致富带头人,脱贫攻坚的路子走起来就容易多了。

  2019年,安万宏的猪厂存栏50多头,2020年发展到上百头。他说他的父亲骂他,嫌猪吃的太多。他对父亲说:“它吃的是它的,又不是你的,你生的那门子气。”我和小陈都被安万宏逗笑了。小陈悄悄对我说,你看安万宏的小眼睛里放着光,他的皱纹里都是笑。我说那是因为他养猪赚了大钱,他的口袋充实了,腰杆子也硬了,所以浑身都放着光彩。

  2019年后季,安万宏卖了19头猪,净利润8万元。2020年5月份,安万宏卖了23头猪,净利润7万元。他说自从有了这个收入,村上原先不看好养殖这件事的人都向他求教,想加入到养殖产业中来。他对他们说:“钱投不起来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垫付,但思想如果投不起来,再懒懒散散,怕脏怕累,那政府也帮不了你,谁也帮不了你。”我说老安呀,真没想到你说话有这般见识和水平,他说韩老师,你不知道呀,在我们村上,有的人实在太懒了,就连自己的一折通都是别人帮着拿,简直不学无术,光伸手向政府讨要,能把人气死。不过在全村人都努力发展进步的大形式下,那些懒汉子,也知道自己动手种养赚钱了。

  安万宏是个非常健谈的人,采写他,很受益,也很累,我的一支笔里的墨水差点就写完了。就连他家的那只小猫也很健谈,小家伙不知是对我感兴趣,还是对我的笔感兴趣,它总是一遍又一遍的爬到我的稿纸上,喵喵的叫个不停,似乎这致富带头人的功劳并不是他安万宏一个人的,还有它这个小家伙。

  我和小陈去看安万宏的养殖厂,结果远远的就又笑了起来。这个老安,总是让人忍不住想笑。他的养殖厂的墙壁上写着四个红色的大字“一帆风顺”。字写的并不是很好,甚至有点扭歪,但红的耀眼。

  我说老安呀,你咋记起写这几个字来。安万宏说:“我虽文化程度不高,字写的难看,但既然政府帮扶了我,又推荐我做了致富带头人,我就要做好事,带好头。我希望我的养殖厂一帆丰顺,希望无量山村的发展一帆丰顺,希望脱贫攻坚的事业一帆丰顺。”

  我突然记起了什么,就问安万宏,“老安呀,你说你们无量山村到底有没有无量佛祖呀?”

  安万宏说:“无量山村肯定有无量佛祖,不过这佛祖就是党的脱贫攻坚政策,就是县上、乡上、村上的帮扶干部,就是无量山村人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黝黑朴实的农民,再眺望那远方的苍穹,我的内心肃然起敬。

  告别无量山村的时候,乡村的炊烟,正温柔地升起在这宁静而祥和的村庄上。

  回望安万宏家,夕阳下,那缕缕炊烟带着喜讯,正飘向远方。安万宏站在他的“一帆丰顺”前,向我们挥手。我仿佛听到他嘴里在小声念叨着:如果没有那5万元的帮扶贷款,如果没有敬祥书记、海峰书记的帮助鼓励,就没有今日的安万宏,就没有今日的无量山村……

  是啊,知恩感恩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动力。

  21

  我在太白梁乡的采写结束了,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但似乎又意犹未尽。我甚至突然希望时间它慢些,再慢些。太白梁乡有着太多的故事,我想缓慢地触动它。一旦我挨近那些房子、土地、牛羊、庄稼,一旦我的脚踩上那条土路,我一生的回想都将从此开始。

  我想起了那个叫杨义的中年男子,听说他被上了道德红黑榜之后,已经换了一个人;我想起了无量山村的那头红孺牛,听说它又下了一个牛娃;我想起了那个叫柳俊贵的支书,听说他还在当着支书;我还想起了那个叫王海峰的年轻的驻村书记,他眼镜背后的那双眼睛,和他征服过的雪山一样干净一样明亮,听说他最近请了一个外国留学生给村上的孩子们讲学,让他们增长见识……

  还有李锁龙家的羊、安万宏家的小猫,王三和家的鸡。一个乡村就是一个小社会,乡村里的每一个人的去处,也是一只鸡、一头牛的去处。大到党的方针政策,小到夫妻吵架,每件事、每一项工作都与乡村干部有关,每一项任务都要靠乡村干部消化解决。是太白梁乡几代乡村干部的实际行动,带领村民们改变了贫穷落后的面貌,也见证了整个庆城县扶贫路上的泪水与欢笑。它是庆城县脱贫之路的一个缩影,也是甘肃贫困山区脱贫之路的一个缩影。太白梁乡反贫困的成功破题,对于科学与精准的发展道路而言,是一面镜子,可以折射出这条道路的无限风光。

  但我知道,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采写到的都还很肤浅。太白梁乡的乡村干部和村民还很苦,他们还有不少的苦恼与难题,只是他们没有表露,悄悄地藏在内心罢了。但再苦,也敌不过他们的顽强,单从他们深情满满的讲述中,我就能感受到他们的自信与坚韧……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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