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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进城过年(何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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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军

我把母亲接到小城来过年,母亲知道在我这里住的时间不长,但是走的时候,还是用两个大包,一个小包,把认为贵重的东西包好,带上来,这样她才觉得安心。

母亲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但是每次来都好像是第一次的感觉。

母亲不喜欢住城里的房子,认为这是一个加固的笼子,里面缺少早早就该有的新鲜空气,似乎呼吸起来也得费些力气;没有老家那般宽阔的视野,目光总是被对面的高楼折回来,落在窗玻璃映出的自己的脸上;尤其嫌空间小,从卧室出来还没走几步就到了卫生间,就到了厨房和客厅,还不如老家的一间大瓦房,走起来感觉通透,自由。有时,她想把腿和胳膊伸一下,没想到就碰到了白色的墙壁上;她想打个喷嚏,声音都会一波三折地又回到她那儿;她想找个角落想点心事,也能被我们发现或者惊扰到。因此,母亲的一些想法和行动,被无形中的什么东西禁锢了,就像一对翅膀被紧紧收拢一样,没了方向,独自打着卷儿,失了光彩。

平时吃饭,我们就把饭菜摆在茶几上,边吃边看电视。母亲来了,我把平时不用的折叠饭桌,摆在客厅的过道处,四个人,一人坐一边。饭菜摆好后,母亲却总要把她坐着的凳子,往左挪挪,坐到方桌的一个尖角处。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她坐过来,坐到方桌的正面处,方便抄菜。母亲说,坐这好。我坚持让她再挪过来时,她扭头问我儿子,是不是把你挡住看不成电视了。

母亲的饭量小,吃饭时,很少抄菜,或者只是夹着近处的一两个菜,似乎觉得把筷子稍稍伸远一点,就要被谁看不起一样。我总是把她没有碰的菜,挪到她碗边,才轻轻夹一两筷头。我说,妈,好好吃菜。母亲嘴里应承着,再夹一两筷子,却不能像我们吃饭时,随心所欲的样子。母亲习惯把碗端在手心里,眼睛盯着碗沿,自顾自地用筷子把面条挑起来,怕烫似的吹吹,再送进嘴里。母亲把食物送进嘴里后,抿住嘴悄悄咀嚼着,一点咀嚼食物的声音也听不到。我想让她把碗放在桌上,好好吃菜。母亲却怕低头吃饭时,鼻腔里的鼻涕不受控制,悄悄溜出来,而她要吸溜吸溜鼻子的声音,会惹我们烦。

母亲细腻的心思,让我很难过。

每次回到老家,我们就像度假一样,在熟悉的环境里,霸占着唯一温热的土炕,霸占着唯一明亮的电视机。有时,她把别人看望她拿来的好东西,一股脑摆在炕头上,我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母亲则站在炕边,或者坐在低处的凳子上,给我们说些新鲜事。我们把母亲住的地方当成了自己温暖快乐的家,而母亲来到我家后,就好像到了亲戚家一样,处处小心,生怕做错了什么,生怕弄坏了什么。她似乎要把自己看成个外人,似乎要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上。许多时候,连我也走不进她的心思里去。

母亲喜欢听秦腔戏,她对电视机、收音机上什么时间哪个频道播放秦腔戏,都能记下来。村里放羊老汉,拉羊从老家门前来回经过时,他拿的“黑匣子”里,有母亲喜欢的秦腔戏的声音。母亲见了后,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黑匣子”。

那天天气好,想叫上母亲去逛街,出去晒晒太阳,看看街道上许多人办年货的热闹场景。母亲以腿疼为借口不愿去,我和妻子动员了几次,母亲勉强同意。走时,母亲弯下腰,在她带来的小包里搜出几张纸币。我不知道她准备买什么东西。母亲说,碰见合适的东西买一点。街道上行人稀疏,除了几处卖对联、卖冥币的摊子之外,其他什么也没看到,街道上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热闹。母亲也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她把几张纸币攥着出去再攥着回来。

第二天中午下班前,我给妻子打电话,问需不需要给家里带点什么东西,妻子电话里说,她和儿子在百货大楼上,准备给母亲买一个“黑匣子”。我就往她说的地方赶。远远看见妻子和儿子在百货大楼下等我。他们似乎已经买好了“黑匣子”。

回来路上,我儿子说了买“黑匣子”的缘由。昨天下午我的母亲在我叫她逛街时,忽然想起放羊老汉手里拿着的“黑匣子”,她原以为这东西在街道就能买到,结果,在小区周围转了一圈,也没有碰见这东西。我母亲问我儿子,哪里有“黑匣子”,给我买一个,钱不用你掏,用我的。我儿子给我妻子说,我妻子就领着儿子去大楼上,看看有没有这东西。

我儿子笑着拿出“黑匣子”给我看。其实这不是什么“黑匣子”,而是插卡式播放器,具有收音机和插卡播放两种功能。一张小小的卡上储存了一千多首秦腔牌子曲。我儿子试放了一下,声音清晰,音质好,试放的几十秒唱腔瞬间把我拉回到童年时代。

小时候,每年正月,大队要请剧团来唱大戏,长则七天到十天,短则三五天,父母每回去看戏会领着我。大人在看戏,我们小孩没有那耐心,早早溜出来到戏院里转悠。戏院里有卖麻花、油糕的,有卖花生、瓜子、麻子的,还有卖布匹、衣服的。我们不管什么布匹与衣服,我们嘴馋,只关心那些吃的。一群小伙伴,从这家摊子前走过去,又从那家摊子前溜过来,只为了麻花、油糕上冒出来的那一股清香味道,只为听听人家孩子把秤盘上一堆大瓜子装进口袋里的声音。羡慕归羡慕,家里穷,父母亲不愿意让我们把钱糟蹋掉。也有小伙伴能从父母处要来一两毛钱,买来一半两瓜子,在我们面前炫耀。时间长了,我也向父母讨要,结果是不但要不来一分钱,有时还能讨来一顿打。等到上学后,为了一块橡皮或喜欢的本子,总得缠着父母亲要好几天,十天半个月后母亲给一个鸡蛋,我拿到供销社,换来一毛几分钱。那时,不管什么东西,都得从大人那里要。

现在,母亲老了,想要一个“黑匣子”,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生活似乎掉了个个,我成了当年身强力壮的母亲,母亲成了当年只知道缠着要东西的我。

见到播放器,母亲很高心。我儿子把播放器打开,一个男声高亢的唱腔合着板胡悠扬的旋律,马上冲出来。声音有点大,母亲赶紧说关小点关小点。我儿子给她说了怎么开关,又示范了一下。母亲把播放器拿在手里,小心地试了试,又怕自己记不住,要我儿子手把手再教她一次。

这个时候的母亲,就像我小时候缠着她要来一两毛钱那样,快乐从心底升起来,微笑似乎溢满全身,在脸庞上荡漾。不知是因为房子热,还是什么原因,母亲的脸上红红的,惯常见不到的笑容从她深深的皱纹里爬出来,给我的房子染上了一抹暖色。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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