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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 花(田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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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鑫

少时家贫,屋子里没什么好物件给我玩,只能蹲在院子里玩土,晴时堆城墙,雨时修水渠,两只手总是沾满了土,童年也像屋子对面的山头一样,灰突突的。其实,清白之年,整个村子也贫,站在山头上往村庄里看,青瓦遮盖着一座座土坯四合院的简陋,宽大的树叶子挡住一整座村庄皲裂的皮肤,不过一个光屁股的孩子要是突然跑出来,这一切就都藏不住了。

说起遮丑,夏有树,秋有收成,冬有雪,村庄的四季只有春天略显尴尬。这时候,人从冬闲里还没走出来,眼睛闲着就四处看这才发现,生活着的这座村庄真贫真丑。

好在还有一山的桃花,它们住在村庄北边的陡坡,老一辈人说,这里连牛都走不成,上去就会滚下来,就给坡取了名字叫滚牛坡,不过这么多年,我没见过一头牛从坡上滚下来,倒是见那桃花,风一吹,一片片落下。

坡上有间隔一米多宽的梯田,却不种作物,就那么荒着,草木按照各自的习性野蛮生长,于是这里就成了村子里最接近原始状态的所在。一到春天,异常热闹,满山的桃花一开,滚牛坡就像画一样,挂在半山腰上,生活的调色板显得生动起来。

这桃花,因为长在山上,所以也叫山桃花,可我们更愿意叫它野桃花。

一个野字,既概括了它所在的位置,蔓草在野,桃花也在野;还很准确地说明了它的生存状态,野就是无章可依,说开一下子就开了,不给任何人打招呼,说败就一夜落光了,你都来不及记住它的美。

花是粉的或红的五瓣花,冬天的身子还有一小半没挪出村子,春天的风就从远处吹过来了,先是冰封的水坝被吹醒,紧接着是土地渐次软活起来,不管是冰面还是大地,它们在春风面前都表现得有些腼腆,而桃花才不管这些,野桃花野桃花,就以野的方式迎接春天,她先在光溜溜的枝条上生出一个小骨朵,还没等接到春风的讯息,骨朵就破了,桃花用五个粉色或红色的瓣,来唤起这死气沉沉的村庄。等春风吹过来的时候,桃花已经出落得像邻家丫头了,粉嘟嘟的,在蓝得过分的天空下撒欢。之后,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才汹涌而至,可惜桃花已经提前美过。

我总觉得“红肥绿瘦”这个词说的就是这满山的桃花,你看野桃花一开,远远看去,只有花儿不见叶子,靠近了才发现椭圆状披针形的叶片,小鸟依人般衬托在花瓣之下。等花瓣落了尘,叶子才伸展开来,拨开看,几个毛茸茸的小毛桃藏在身下。野桃花开花,也结桃,不过这桃是不能吃的,它们压根也不准备长成桃子的样子,长到杏子一样大的时候,就不准备再长。

桃花结出来的果子,体形微小,味道生涩不可食用,但核能入药。野桃花孤注一掷地绚烂过之后,结出的小小毛桃,像村庄里那些光屁股的孩子,漫山遍野跑啊跑啊,最后在母土上落地生根。我们提着柳条编织的筐子,去滚牛坡捡小毛桃,褪皮之后的桃核,佛珠一样,讨人喜欢,最关键的是,拿到镇上还能换零钱。

桃花的出现,扩展了村庄的想象力,最突出的表现是起名字。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村庄里起名字已经从狗剩、麦成、满仓这样的期盼,转移到了桃花、爱桃、爱花这些明显浪漫的字眼上。姑娘们的名字开始带上花的香气,于是,每个村庄都有了几个叫桃花的女子,她们混在人群里,抬起头就像桃花开在山头,面若桃花说的就是她们,她们叫桃花,也有着桃花的特性和命运。她们肆意地开过一季之后,被毛驴、架子车、自行车、拖拉机一一拉出村外,变成别人炕上的女人,脂粉在次第开过之后就褪去了,素面朝黄土,直到把自己变成一抔黄土。

桃花还让我的童年变得绚丽起来,那时候,我们去滚牛坡,在漫山的桃花下躺着,看天空蓝得快要能映出我们来,许是受到花粉的刺激,小小的内心里生出电视剧里的台词来:我们在桃树下结拜吧。于是,我们就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在涿郡张飞庄后那花开正盛的桃园,备下乌牛白马,祭告天地,焚香再拜,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没有乌牛白马,也没有焚香,我们朝着村庄的方向跪下,向天叩首,向大地叩首,向彼此叩首,这个光景,如果有风吹过来,恰好落下些桃花,就仿佛这一拜,让满山的桃花都为我们开了,又败了。

可不是吗,它们开了又败了,给谁开不是开,给谁败不是败。于是,我一直多情地觉得,滚牛坡的桃花会为我开一辈子,败一辈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到春天,我就会想起滚牛坡上的桃花,时间一长,桃花就像生物钟一样,它一开,乡愁就迅速笼罩了我。

张枣说“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今夜,我要将梅花篡改成桃花,将南山篡改成我的滚牛坡,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桃花便落满了滚牛坡,这样多好,在故乡,我就是一个皇帝,等着她骑马归来,面颊温暖,羞涩。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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