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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雪(何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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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不知道这是今冬的第几场雪。一片片雪赶来,用自己柔软的身躯,轻轻撞着粗硬的冬,好像要抹去冬天里那些倔强和单调的黑色,要大地把温柔放出来,把温暖放出来。深藏在冬天里的事物还在沉睡,朵朵雪花就轻盈地贴在大树的眉毛上,站在小草的肩膀上,扑进大地的怀抱里,它们要把从远处带来的消息,告诉给大地上的事物。有时,带来的消息多,雪花就一朵赶着一朵,扑簌簌落下来,聚集在一起,把大量消息写在万物的皮肤上,混在万物轻微的呼吸里,托进万物深沉的梦境里。有时,它们把来不及说的消息托付给风,传遍大地的角落。

这个早晨没有风,窗外的雪花悠然飘着。它们似乎睁着清澈的眼睛,似乎穿着毛茸茸的裙子,眼睛是用来观察这个陌生世界的,裙子是用来驼伏灵魂的。雪花是有灵魂的,它们带着使命来到人间,待到太阳出来了,便集体消失了。它们在经过我家窗口时,一律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我和母亲陌生的面孔。我和母亲也透过窗玻璃盯着它们看。几朵雪花似乎累了,轻轻落在外面窗台上,与我们对视着。几朵雪花离我们近了,又似乎被我们陌生的眼神惊吓到了一样,赶紧离开。许多雪花无意于我和母亲,自顾去完成它们特殊的使命。人也有使命,只是与雪花的使命不同罢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母亲坐在床边,双手拢起,放在大腿上,身子稍稍向前倾着,目光平移出窗外,注视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或者,她正注视着远方,远方有什么呢,或许有母亲想要看到的什么东西,或许什么都没有。我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双手托住脸庞,看着毛茸茸的雪花,它们像要赶赴一场集体约会一样,翩然而下,落在我的视线里,落在楼下的房顶上。

楼下的雪已经白茫茫的一片,却没有人知道它们这次给人间带来的消息。

母亲起身,把半边窗帘往左边拉了拉,眼前的视野变大了。我不知道母亲要透过漫天的雪花去看什么。一幢大楼蹲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母亲和我的视线被撞了一下,原封不动地折回来。这次母亲没有注意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庞,她把视线收回来,专心看着那些纯净轻盈的雪。一朵雪花牵着另一朵的手,一朵雪花踏着另一朵的足迹,它们追赶着,下落着。我们是看热闹的,听不懂这些急着要落下去的雪花的语言,只是感觉它们把外面的空气变冷了,窗缝里挤进来一股冷飕飕的风。

雪真大,母亲说。

雪花没有听见母亲的话,它们像上天派来的使者一样,忙着布道,传播福音,无暇顾及母亲。母亲站在窗前,向下望去。平房区的房顶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雪,屋顶上沉积的瓦垢被埋在下面,平日里单调的冬的氛围被不断下落的雪花打碎,并被轻轻抹去。我们眼前出现了一片崭新的世界,单调、粗硬的冬,似乎有了一抹灵动。

母亲不再说话,站在窗前只是看着,渐渐地,似乎又回到了她一个人的世界里去了。似乎起初纷扬的雪花,给她带来时令的提示外,眼前的灵动世界没有影响到她一样。母亲在想什么呢?她机械的面部表情,一如残冬留下的阴影,既让我不安,又让我产生许多联想。拉开一扇窗子,把手伸到外面去,我想抓来几片雪花,打听它们带来了什么消息?落在掌心的几片雪花,旋即消失了,除了给我带来一点冰凉的感觉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这么多的雪花,究竟有没有谁跑来告诉我,它们带来的新消息以及母亲心里的新想法?

一大片还没有消融的雪,带着新鲜的面孔和气息,铺在母亲的院子里。柔和的阳光也带着新鲜的面孔和气息,照在雪面上,母亲的院子呈现出明亮和温暖。母亲走进院子,踏在雪上,脚下的咯吱声,打破了旧有的宁静和寂寞。院子里的瓦片,屋角,墙壁,门帘,门闩,锁子,似乎都在张望着母亲的笑脸;厦屋里的树叶,铁锨,头,镰刀,架子车,喷雾器,似乎都在倾听着母亲的声音;北屋里的柜子,土炕,缝纫机,电视机,灯泡,似乎都在等待母亲的抚摸。

有了母亲的院子,一切渐渐有了生机。

母亲收拾她的东西,我们忙着扫雪,生火炉,提水,抹土,抱柴,烧炕……

不一会儿,清洁的院子,有了泥土清醒的味道,有了筒炉里冒出来的煤烟味道,有了烟囱里飘来的柴火味道。母亲拿起笤帚认真地扫去身上的土,扫了前面扫后面,裤腿上鞋面上都扫到了,似乎她扫的不是土,而是扫着其他什么东西。母亲在扫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看见身体和心灵都舒展开的母亲,走在宽敞的院子里,脚步似乎变轻了,听见她的话渐渐多起来。

我儿子把母亲惯常养的小狗,从邻居家拉回来,进了院门的小狗听见母亲的声音,立即叫起来,若不是我儿子紧拽着缰绳,它很可能会撒起欢来。母亲想看它瘦了还是肥了,向它走近时,小狗拼命地摇着尾巴,向母亲示好。母亲把手放在小狗的头上,小狗暂时安静下来,母亲摸摸它的耳朵,摸摸它的脊背,母亲把手拿开时,小狗神气十足地摇起尾巴,盯着母亲的手要食物吃。

下午饭后,母亲把我们送出家门,看着我倒车,看着我掉车头,临走时,母亲双手扶在车窗处,一一叮嘱我的儿子和妻子,尽量少出门,并叮嘱我上班的路上要小心。车子缓缓启动了,母亲站在家门口,侧着头,看我们离去。我在观后镜中,看见母亲左手放在腰间,右手垂在身体侧面,向着我们的方向望着。距离越来越远,观后镜中的母亲越来越小。车子要拐过墙头的时候,母亲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那样望着。

也许,母亲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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