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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岗

山路寂寞，水泥路面坚实平坦，路边的衰草摇曳几分荒凉。愈往下，下山的路愈陡峭。汽车好像一个胆怯的孩子，一会儿望望远山，一会儿伸长脖子瞧瞧沟壑。父亲一个劲地催促我，往前开，没错，就是这条路。几十年没走的路，古稀之年的他还记得清吗？我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车像一只小鸟沿着弯曲的弧线滑翔，我不知道山下是什么，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连人家也极少。我希望快一点下到山底，两山之间架一座桥，让我悬着的心稳稳地通过，一脚油门，爬上高山，将羊千塬远远地甩在身后，以最大马力赶往惠大庄。

坐在小院里的新房里，看父母与姨娘、姨父一家人谈笑风生，聊家常、叙过往。一杯热茶，缓释着我的紧张情绪，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不知道七十多岁的姨娘当初是怎么到这穷山僻壤的。从前连那座桥也没有，路也是窄的不能再窄的小路，姨娘回一趟娘家，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山下沟，渴了，捧起沟里水，啜几口；饿了，强忍着。我发现那座桥，内心几乎欢呼起来，恨不得跳下车抱住它美美地拥抱一番。我摇下车窗，让桥上的风涌进来，透彻肺腑。我捎带着一个眼神，发现桥下没有一滴水，是一条干沟，桥感到它的秘密似乎被人看破，头脚相连，向下深弯，极力想藏起来。日暮渐浓，远处传来犬吠，一头兴奋的驴子昂昂昂的叫声回荡在大山的怀抱里，怪异又新奇。炊烟像一只招摇的手，由小变大，直至一手遮天，我才没有看清那座桥害羞的脸庞。

茹河是故乡，我的手脚无数次浸入其中。也许是它的灵性，给了我文字的灵气，让我千千万万遍地为它歌唱。茹河浑浊的泥水、两岸的垂柳、浅水里的小鱼、水洼里的蝌蚪、光滑斑斓的石头，在浩荡的风里，一一尽失。而那座桥，准确地说，是一棵横卧河水之上的大树，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鲜活着。小伙伴们从桥上反反复复过，不要看水，往前看，有人大声指挥。连最胆小的小米，也能憋红脸蛋，小脚碎步地过河。栓牛闭着眼睛也能从桥上快速通过，有人激他，敢跑过去吗？他闭着眼睛，跑起来了，眼看就要成功，一下子摔在泥水里，衣服破了，还流了血。我们围上去，问他疼不疼。如果说栓牛的人生是一座桥，他没有从桥头走到桥尾，才四十多岁，患了癌，化作山窝里的一处坟丘。村里人说，栓牛命苦，是疼死的。

那座有生命力的桥，带给我的绝不仅仅是欢乐。踩在它身上，我感觉是有温度的，我总担心它突然挺立起来，抓住我们的脚，或者将我们抖落水中，看着我们在漫过小腿的河水中大喊救命，不但不伸手，反而哈哈大笑。夏夜，我们踩着大树从五里沟到路坡去看电影《喜盈门》《白莲花》。大人们再三叮嘱，小心大水，半夜下来，给卷跑了。我们这帮野性十足的乡村孩子，怎么会把大人的话真的记在心间。心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块，需要容纳的太多了，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唠唠叨叨的空间。两部老片子，我们在五里沟、互助沟和王塬早看了，急急忙忙涉水赶到路坡，已经开演，没有好位置，我就跑到银幕背后，堂哥说那样字是反的，反正又不看字，我看了个美。电影散场，谁也没走丢。

那些年，多么像奔赴一场轰轰烈烈的热恋，想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希望邂逅一部新的影片，却一次次失望，一次次一往情深，像一帮真心实意的群众演员，将那一个个感人至深的镜头演绎得情真意切、原汁原味。

踩着夜色回家，月亮给我们领路。河水果然涨了，有人专门带了雨靴，大的背小的。我们堂兄弟几个，脱鞋、挽裤腿，摸着过河，不等泥水甩干，蹬上鞋，已经跑到前头了。

茹河之上，新的大桥一座接一座拔起。那些欢乐的夜晚和青春的年华，总是让人生发无限热泪。那座大树桥，再也见不到。想想村里每年都有人去世，更加怀念它，它死了，还是活着，还是流落异地他乡，它有孩子吗，过得好不好？

走遍庆阳，干旱缺水是不争的事实，一座又一座桥遍布山川河流，总是在最紧要处，撑起一方温暖的天空。站在环县八珠乡塬边，朔风扑面，尘土飞扬，往前一探，沟里正在架一座桥，几台机械，三五个工人，忙忙碌碌，像蚂蚁搬家，一组脱贫攻坚主战场上不服输不怕累的画面，几年来始终深嵌在我的脑海里。

去年赴子午岭采风，每一道溪流、每一弯清泉、每一面水域，都能唤醒我的迷恋。黑漆漆的夜，如潮袭来，我们乘坐的依维柯在林海穿行，睡意蒙眬中，有人说窗外有一池水，特别美！前些年，还搞旅游开发，现在成了水源保护地，围起来了。那一刻，我真想翻墙而入，直面湖水，一抒心中的喧嚣和繁杂。

庆阳之南，彩虹桥与天湖的完美结合丰盈了我对桥和水的想象。早晨，阳光倾泻在荡漾的水面上，光亮如珍珠、钻石一般闪耀，水鸟拥有畅游的天地，湖底的鱼悠闲地摇头摆尾。“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此刻，你虽然不是一个诗人，但是你早已成为诗中的一小节、一个灵动的汉字，你徜徉湖畔、你登临假山、你漫步桥上、你远眺这座城市的前生今生，彩虹桥总是自信满满，稳稳地托着你；天湖水总是含情脉脉，尽情地地追随着你。

走出庆阳，诗意行走，多想看一看神往已久的港珠澳大桥，临风以立，以海纳百川的胸怀，观海听涛，那必将是不一样的人生况味，于桥、于水、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