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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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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军

这个早晨,我们在各自的屋子里,做一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情。孩子们挤在母亲睡觉的北屋,拿着遥控器一边变换电视频道寻找节目,一边等待着早饭。肠胃在我们睁开眼的那一刻,也跟着醒了。等到起床以后走进厨房,舀水刷牙,再倒水洗脸,几次往返厨房,看见母亲在案板上、灶头上精心准备的早饭,空荡荡的肠胃也有了叽里咕噜的反应。其实,昨夜的食物消化了没有多久,只是我们很快忘记了上一顿饭留下的味道。过去的似乎都成了忽略不计的存在。而这个早晨,每个人怀着新的一年将要到来的特殊心情,等待着具有仪式感的早饭开始,然后以此为起点,渐渐拉开我们的脚步,期待着把过去未完成的事情做好做出精彩。因为,每一个新年总比上一个更为美丽,更值得期待。

我踱出屋门,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一群找不到食物的鸡立刻从西屋门前跑过来,习惯性地围着我。大红公鸡在我脚下的地面上没有发现食物,似乎失望地抬头瞅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忽然,它竖起翅膀,向一旁的母鸡示威,母鸡受了惊吓似的向后退了几步,喉咙里发出细细的曲折的低吟声,像埋怨,又像低诉。这时,北屋里传来了哭闹声。几个看电视的孩子,由于换频道的意见不一致,其中的两个孩子闹开了。吭哧吭哧掐架了半刻钟,终于有一个招架不住,哇的一声哭开了。大侄子从中和解着,那孩子哭着哭着,哭声就低下去了。几个孩子又凑到一块去了。

我一边倾听着北屋里的动静,一边看着掀起棉布门帘出进厨房的母亲。很多时候,母亲会在她一个人的早饭后,给鸡撒一些玉米、糜子,或者烫一盆麸片,看着鸡们围着食物叽叽咕咕时,她又去给那只猫喂食。忙完这些后,母亲的小院像以往一样默不作声,似乎陷入了寂静的深渊中,等待着小院外面响起的声音来打捞。好多次回家,我站在院门外,一边用手掌用力拍门,一边大声喊着母亲。半晌,才能在焦急中听到母亲的应答声。

也许有些东西会在寂静之中发芽,生长,比如墙上钟表的嘀嗒声。母亲在北屋里做着针线活,那只猫就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后来,那只猫独自去打鼾,母亲仍然拽着针头上的丝线,在一只鞋垫上绣花。没有声响的屋子里,母亲想到了早逝的父亲,想他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偌大的院子里,留在破旧的屋子里。平时,她一抬头就能看见屋顶上那个小窟窿,透过这窟窿能看见太阳的光线,看见月亮的清辉。夏季雨水最多的几天,她看见一些雨水从窟窿里流进来,不得不取来脸盆,把滴下来的雨水收集在一起,然后再倒出去。刮大风的时候,她听见一股风从窟窿吹进来,在屋顶上呜呜呜地叫;屋外的风,冲撞着破烂的木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听到这声音,她就在被窝里蜷起身子,觉得人都睡去了,全世界只留下她一个,孤零零地还在路上。直到黎明时分,风停了,她才闭上疲倦的眼睛。有时,她在做针线活的时候,会想起她的儿女来,她觉得他们都很忙,不该去打扰他们。还是一个人过吧。不过,她很快拿起手机,看着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按下接听键,还没说上句完整的话,电话就挂断了。母亲一下子觉得她住的北屋那么空旷。落在地上的线头,像一条条冰凉的蚯蚓,在母亲的身边蠕动。钟表上的滴答声,从墙壁上的空白处下来,爬上了母亲的肩头。此时,母亲觉得身边的嘀嗒声,在逐渐扩大,而北屋太小,似乎已装不下,它们就水一样从门槛上流出去,沉积在小院的角落里,然后渐渐升起来,笼罩了小院,风吹不散,雨淋不透。以至我每次回家,走进小院,忽然就觉得那些沉积的东西,像一件轻薄的外衣,从头到脚罩在我身上。

厨房里,母亲正忙碌着。被切成条状或丝状的蔬菜,带着新鲜的刀口,在盘子里流着汁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成块的肉食,被敷足调料后盛放在碗或者瓷盆里。大大的案板上摆满的其他食物,颜色不一,大小不一,以不同的式样等待着下锅。调料的味道与蔬菜的清香味道,混合在锅里冒出来的白色气体中,它们在被棉布门帘捂紧的空间里找不到出路,就附着在母亲和其他做饭人的身上。等她们走出屋门,身上的热气散在空气里后,小院里便有了年饭的气味。

我抬头望着小院东边的厨房屋顶。淡蓝色的炊烟升到半空中,被院外几棵杏树的枝桠划开,消散了。那些粗黑的树木枝条,伸出屋顶,像我一样倾听着厨房里的声音。

“油热了,快把盐给我拿来。”母亲的声音。

“哎,我刚把盐放哪里了?”大嫂的声音。

母亲伏在灶台上,用铁铲一下一下拨动锅里的菜。偶尔用铁铲沾一点锅里的菜汁,送到舌尖上,砸吧着嘴品尝着,然后若有所思的样子。

厨房的窗沿和门楣上,不断冒出的白色烟雾,顺着墙壁折过屋檐升到屋顶上,与炊烟一起轻盈地绕过树梢,在村庄的半空里四散而去。此时,饭菜的气味持续飘到小院里,与邻家同一时刻飘来的香味汇聚在一起。小小的村庄里,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了铁铲撞击大锅的声音,炒菜的声音,暖锅里煮菜的滋滋声,与空中弥漫的气息,一齐把方圆几里地的村庄引入年饭到来前的氛围中。

西边几间屋子的挑檐、机瓦和砖墙,被明亮的光线照射着,显出淡淡的红。一大片酡色无遮无拦地溢出了光彩。小院里的人,像走在霞光里一般,眼含春色,脚步轻盈。从西边台阶上下来的阳光,不断扩大它的领地。一些光线悄无声息地来到北屋前,探头探脑地进了门,张望着里面的人。暖锅冒出的烟雾遮挡了母亲的半边脸,她正给小孙子夹菜。袅袅雾气后面,母亲的微笑顺着脸颊上的皱纹渐渐绽放。

围坐在带着烟火气息的母亲身边,忽然觉得这早饭的味道醇厚、甘甜,便有了咀嚼地兴奋与坚持。十几双筷子不时伸进面前的菜碟里。一时响起的咀嚼声,像蚕吃桑叶时的沙沙声漫过了我的耳膜,漫过了饭桌,涌向小院里的阳光中。母亲在这样的气氛里,暂时忘记了墙上的嘀嗒声。这里众多的人——她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围绕在她身边,把她以往的孤单与寂寞,打碎分解了。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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