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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发仔 | 那年豆腐水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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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许多人许多事,都是清清淡淡的,例如我爹,例如一锅豆腐。

爹没上过学,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用线条拼起来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算日子。其实,冬月天日短夜长,用不着算,一起身天就擦黑了。冬天的泉塘村,土房子、砖房子都僵硬着,刺骨的风穿过树梢,踩过屋顶,没事找事。泉塘村看似死水一潭,其实很多事都在风里抖开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爹算准了老贵麻子要来。蜷缩在火塘边的老黄狗兀地起身吠了一声,老贵哆嗦着身子就进了屋。他一边往灶膛里捅柴火,一边对爹说:

“你家豆子泡好了吗?”

“子丑寅卯辰巳……六个时辰,应该好了。”

“大后天就是小年,明天去周古湾吧?”

周古湾在隔壁的周古湾村,村里有家做豆腐的。腊月年关将近,这家人就开门做豆腐生意。平时,泉塘村的风里只传本村杂碎的事,这当口,泉塘村的风里多了周古湾的豆腐味。

我和爹是在一个大清早去周古湾的。我不明白去周古湾这二三里地,为啥要赶那么早,我把身子从温暖的被窝拔出来的时候极不情愿。爹担着锡水桶,桶里的豆子泡得圆鼓鼓的。我挑着一担干稻草,跟在身后,踉踉跄跄。一路上,我呼出一口一口的白雾,路边冻了霜的枯草在脚下吱嘎作响,冰冷的霜风刮得耳垂撕裂般的疼。肩膀被不规则的木棍卡进肉里的时候,爹说,到地方了。

做豆腐的人家殷实。红砖青瓦,两层楼,比我家那流转了几代的土坯房阔绰得多。迈进堂屋,里面灰蒙蒙黑压压,熏烟和雾气混作一团。来这做豆腐的人多,有泉塘村的,也有外村的,他们似乎都认识,一个个弓着身子,咧着僵硬的笑。

爹叫我在堂屋里排队,他和老贵去隔壁屋磨豆子。我在生产队见过磨豆子,似乎并不累。两个中年男子握着手推磨盘的把手,同时用劲,逆时针一起推,其中一人顺手舀半勺黄豆往磨眼里倒。磨盘沙沙转动,两扇石磨间便漏下乳白的豆浆。一个男人兴奋起来,嘴里唱道:“推呀石磨,磨呀豆浆,做出来的豆腐水泱泱。”其他男人唱和起来,声音干燥得有些像灶膛里的柴火。

堂屋正面墙下是一方高大的柴火灶,灶膛里的松针叶燃起猩红的大火,一个头发蓬乱的妇女不停地在灶膛里翻扒。灶上,一口大铁锅腾腾地冒着热气,从房顶上吊下来一个十字木架,一个白色纱布袋捆在架子的四角。做豆腐的师傅是一个高瘦的男人,他手抓十字架两角,一高一低地摇着荡着,纱布袋子下白色的浆液便汩汩流入锅中。

烧火的妇女一边不停地往灶膛里塞松针,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傅从锅里舀起白色的泡沫往外倒。当她正夹着一大把松针要往灶里送的时候,那师傅大吼一声:“停火!”他一瓢一瓢地把锅里的豆浆舀进一口大瓦缸里,这叫舀浆;然后端起一碗石膏水,一边往缸里滴,一边用竹制的漏勺均匀地搅动。末了,他点燃一支烟,往人群里望了望,仍然一脸的严肃。

来做豆腐的人都在等时间,瓦缸里的豆浆也在等时间。几分钟后,原本还哗哗响动的豆浆凝结成水嫩嫩的豆腐花,躺在微黄的水里冒着热气。过了一会儿,师傅将豆腐花舀到早已准备好的托盆上,用早先铺在托盆底的纱布将豆腐花包好,盖上木板,压上一块大青石,沥干后就成了水豆腐。

轮到我的时候,我腿都酸得有些不听使唤了。我学着那妇女的样子,大把大把地往灶膛里塞干稻草。可灶膛里只出烟,不起火,呛得满屋子的人直擦眼泪,隐约还有人嘀咕了几句骂声。爹从一旁跑来说,娃,看着。他把灶膛里的稻草抽出来,一撂一撂打成宽松的结,扔进去就是一团旺火。那火映在爹满脸胡茬的脸上,爹顿时显得威武起来。

爹担起豆腐出门的时候,我闹哄哄的耳朵里突然清净了许多。一抬头,远处的泉塘村淹没在淡淡的暮色里,与村后深黑的大山融为一体,模糊了自己的样子。偶有人家微弱的灯火透起来,闪闪烁烁的,像一只俏皮的眼。

我默默地跟在爹的身后,在细碎的砂石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一直在纠结松针叶和干稻草在灶膛里到底有何区别。爹趿拉着一双旧解放鞋,鞋帮早已磨平,干巴巴的噼啪声打出均匀的节拍,在这个年关的夜里显得很脆,很尖,像炸油豆腐般喜庆。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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