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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盈霞 | 水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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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日,父亲就要赶着拉水的驴车到五里外的龙阳洼井上去拉水。

从我记事起,水就是家里的头等大事。

为了不影响家务农活,天亮前父亲就得拉水回来。我家的水车是日常使用的架子车,上面搁一个柴油桶改装的大水桶,灌满水,毛驴拉着上坡下坡,空桶五里,负重五里,非常辛苦。父亲更辛苦。我们还小的时候,母亲要照料家里,拉水就是父亲一个人的事。那口水井有十丈深,光汲水的井绳就有几十斤重。井口的木辘轳经年累月,被井绳勒出的满身印痕,很服帖地把新来的重负再一圈圈缠进自己的身体。父亲一次下两只桶,辘轳摇动起来,吃满水的桶一点点向上,另一头的空桶随即慢慢探入水中,如此反复,直到灌满车上的大桶。

后来我们长大一些,早晨上学走早一些,哥哥会帮父亲把水车灌满,这就给他省力不少。隆冬时节,北风刺骨,清冷的月光让地面凝上了一层寒冰。我默默跟在水车后面。两只脚麻木,额头似乎快要被冻裂了。我无意识地数着毛驴在冷硬的地面上敲击的“笃笃”声,亦步亦趋随着父亲的水车向学校走去……这是在我脑海中定格的画面,至今想来仍觉寒气扑面。

这样的场景父亲经历了无数次。拉水这么不容易,用水自然慎之又慎。家里有两口盛水的大缸,正好装下一车水。水缸满了,可不能随心所欲地用,一家六口人的生活用水,每一滴都恰如其用。早晨洗脸,一家人共用半盆温水,洗完之后洒在窑洞干得冒土的地上。喝的水装在暖瓶里,煮饭的面汤,蒸米饭撇出来的米汤,蒸馍馍的煮汤水,以及刷锅水,都统统归到潲水桶喂猪喂狗。

好在离家不远有一条水沟。从蓆芨滩沟里泛出的浅表地下水,顺着沟底蜿蜒而下,汇聚在南湾附近的简易水坝里,解决了附近村民羊牲口的饮水问题。沟里的水碱性很大,根本不适合人饮,但常年不断的涓涓细流却养壮了附近的牛羊,成了羊牲口的生命源泉,也算减轻了我们一半的用水负担。

究竟是缺水,生虱子也是很常见的事。母亲每个周末都要烧一些开水给我们烫洗内衣,但这就更增加了拉水的次数。记得有一次父亲拉水回来,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我扶着水管,看清澈的水哗哗地流进地上的水桶。注满一桶,我捏紧水管,飞快地换进另一个空桶,父亲就提着一满桶水走进家门。可那天不知怎的,在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的头竟然撞到了门框上。我惊恐地看见一缕鲜血从父亲的脸颊流了下来,一时不知所措。父亲发疯一样把手里的水桶狠狠掷出老远。母亲闻声赶来,她拉住父亲,想看看伤势,却被父亲一把甩开。脾气过了父亲就像没事人一样,他依然定期拉水。

水太金贵,就特别期盼雨雪天。雨天,我们把所有盛水的用具都装得满满当当,石槽里也积满了水,这样好几天都不用拉水,也不用赶着牲口下沟里。下大雪如果不刮风,人间真会美如童话世界。山村的夜晚深沉寂寥,雪落无声,却似乎片片都落在人们的心上,一种莫名的安恬和熨帖抚慰着每一颗干枯焦躁的心灵。父亲和母亲用干净的背篼把碾麦场上梦一般宁静洁白的落雪小心背回,火房的大锅底煨着慢火,背篼里的雪倒入锅内,一点点融化。或者把雪直接倒入水缸,也会在温暖的窑洞里慢慢化掉。

我们这儿太干了!荒山秃岭,十年九旱,常年大风不休,沙尘能吹进人的毛孔里,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土腥味。祖辈在黄土地里打滚的人们,一直渴望水的浸润。1950年代,实在难忍蓆芨滩碱水泉的苦涩,龙阳洼村民终于打出了一口井,虽然很深,但水甜,也旺。这让几里外的下组人艳羡不已。

九十年代初期,家里有了余粮,生活稍有好转,父亲再次萌生打井的念头并很快付诸行动。他请来了传说中一流的打井专家,划定一个地点,说六七丈就可出水。父亲特别激动,庄里邻居也像参加盛典一样日日光顾。大家每天聚在井场边,巴巴地看专家们作业。然而七丈之深并无出水迹象,八丈,九丈,十丈,十一丈,井越打越深,专家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父亲也越来越失望。打到十四丈深的时候,井底终于有东西喷涌而出,但不是清泉,而是流沙。五个人一二十天的浩大工程,消耗掉两麻袋麦子和一大罐腌猪肉,最终掘开了一口流沙旱井!

不知是专家装模作样的观水星探水术荒诞不经,还是在这干山苦岭的地方,地下水也会绕道而行,总之我们注定与水无缘。父亲的打井愿望就此破灭,他依然日复一日去龙阳洼井上拉水,依然盼雨雪,依然为水愁。

1996年春,大地解封不久,一个天大的喜讯和春天一起到来。我们村成为甘肃省委省政府在全省干旱半干旱地区实施“121雨水集流工程”的第一批受益者,建100平米集流场、打两眼水窖、发展灌溉一处庭院经济成为我家的大事情。

暑假回去,走进家门的我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往昔的土院子变成了一个大菜园。母亲也被我的呆样惹笑了:“看好吗,有了集流场,有了水泥窖,咱们再不为水犯愁了!”我也笑了,喜悦的心情难以言表。说笑间,大哥担一担水进来,我看见两只桶里清清亮亮,像两眼泉,邻居家那碗浑水终于消失在岁月的风尘里。

几代人梦寐以求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2006年,环县为县北乡镇实施了“人饮工程”,我家又在院子里打了一口水窖。2011年,扬黄二期工程把黄河水引入环县,并开始惠及县内每一个乡镇。2016年,地处县城偏远的西北边地毛井也通了自来水。回到家里,母亲高兴地给我看家里的自来水,“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的美好愿景不再是教科书上的神话,为水苦苦挣扎了几辈子的历史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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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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