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天已黑了。路旁皑白堆积,途间高低瓦檐,皆因路灯与白雪衬着,生出明亮而零散的光辉来,宛若穹顶繁星,月影银河,耀白心神。
马路两侧,路灯洁净皓炽,如灯树千光,花焰枝开,也似燔动琉台,叫人目不暇接。我曾妄图从冬雪掩盖日新月异后的一般无二景致里,寻一处旧时街角,找一条少年路径,只因白雪遮蔽繁华同先进之后,分明是从前一模一样的街,分明是幼时一模一样的路,只是千花入万眼,红绿各异,莫可能衷。旧时勾勒回风之处,多的疏懒而温馨,泛黄却洁净的特异独行,如这一幕夜雪虽冰寒刺骨,却耀的半条街道都是白幽幽的亮光。
雪路难行,街面却从不萧索。熙攘的热络中,便总记起些旧人旧事来。譬如四年级的一冬傍晚,东方红小学门外咯吱咯吱踩过的一行整齐的路队脚印,大多是胶底的棉鞋,一步一同,恪守规则;譬如初二的某冬夜里,晚自习窗外沙沙的扫雪声,一对一摞,分外齐整,却也不知道庆阳三中那颗堆雪的大皂荚树如今去了哪里;譬如高三之前的最后一个寒假里,庆阳一中老校区的旧五楼,每每自垒过半人高的课本里往外一走神,都能看见飒飒软软的雪,挤满了归家的马路。路灯昏黄,心存的希冀呼之欲出,那时的我和雪,皆不知何时才能得风轻云淡,万里长空。
雪夜总有夜行人。
瞧见全副武装拉扯孩子放学回家的母亲。厚实而沉重的棉线围巾,高高竖起拢住了多半下颏,土黄色和亚麻色占多数,左侧有些旧的角边微微蜷缩,颈项低垂,如一茎纤柔的芰荷。又总爱时时侧一侧冬衣包裹下略显臃肿的身躯,眯眸含笑,凝神细听所牵孩童的稚嫩话语,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童真言语,听她咿呀,听她撒娇,听她抱怨,听她抵赖,听她絮叨。
瞧见御风而行售卖苹果的大叔。帽檐比旁人的更往上提高些,不是不怕冷,只是为了看清来往的食客。车篓之内,果实饱满圆润,如奁覆妆粉之间,间或红或略绿的生机,还带一二株枝干的缱绻。所剩不多了,却仍保持了一贯的良好品质,并无良莠之分,想必不消多会儿就能兜售一空。只是在这之前的短暂雪夜里,他尚得受些冷风,挨些肚饿,也多些企盼与希冀。
瞧见雪积半树,瞧见篱落横枝,瞧见檐斜插梅一枝低,瞧见枝丫摇晃,瞧见行路两侧绛萼著霜,琼英缀雪,瞧见白茫茫如烂银一片,似碎玉千重,更有幽馥袭和风,异香不逊……
我在这明亮的雪夜里瞧见过他们,他们也瞧见过我。
冬夜的雪,若落日熔金,掉进群莽幽深中,不竭照耀。而后才有黑暗渐退,恍若天公信手挥,暖橘色缓缓晕开,直到月上梢头,静晖脉脉,如水银倾泻,并路灯一同摇曳,照亮一檐如绘。檐下许有满室馨香,明灯如豆,聚于餐饭前的一家人、两家人,皆可冀来辰黎曙破晓,天光净澈,周而复始的日月绵长,敦厚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