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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类未有文字之前，人们刀耕火种，结绳以记事。据说仓颉造了文字，“而天雨粟，鬼闻哭”。天上下粮食，自然是好事，鬼为什么要哭？难道文字能镇压魑魅魍魉吗？小时候在乡间，谁家孩子晚上哭闹不休的话，就请来识文断字的人用墨笔写一纸帖贴在炕头：“白马将军夜夜游，小儿啼哭不止休。过路君子念一遍，钢刀斩断鬼驴头。”还要用红笔画一颗似人非人、似驴非驴的鬼头，架于两把钢刀之间。据说很是灵验，孩子当晚就不哭了。还有，谁要是撞了“贼风”，皮肤起了疹子，也会在肚皮上用墨笔写“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之类的文字，并用墨笔画些圈圈，亦能遏制疹子的蔓延。民俗专家研究证实，古时候人们过年时贴对联，就是为了禳灾、辟邪、镇鬼。过去在乡间，有人不会写字，过年时就用碗涂上墨在红纸上拓几个黑圈圈贴于门首，远看和对联没有什么差别。汉代刘向说了一句很通透的话：“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算是把文字的功效说到了点子上。当然，这已是人类有了文字之书以后的事了。

二

世间黄白之物，人皆爱之。很多人爱之急切，就迷失了心性，“金疙瘩银疙瘩还嫌不够”，最终堕入一个“贪”字牢笼，一辈子挣不脱。古今中外，这样的“钱奴”比比皆是。唐代有个叫张说的人写了一篇《钱本草》，很是精彩，读后很是叫人感慨。“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解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亏贤达，畏清廉。贪者服之，以均平为良；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其药采无时，采之非礼则伤神。此既流行，能召神灵，通鬼气。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一积一散谓之道，不以为珍谓之德，取与合宜谓之义，无求非分谓之礼，博施济众谓之仁，出不失期谓之信，人不妨己谓之智。以此七术精炼，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长寿。若服之非理，则弱志伤神，切须忌之。”张说以神农本草笔法，把一个“钱”字根根茎茎、枝枝蔓蔓说了个透彻，不愧一剂醒世药、救心汤，堪称文字为药的典范。然而，世人所不知的是，这却是张说的一篇悔过词、忏悔语。张说是洛阳人，武则天临朝时入仕，历仕四朝、三秉大政，是唐代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有主推“开元盛世”之功，且文笔锋健、才思敏捷，掌文学之任30年。然而，他一生仕途坎坷，三起三落，除过性格直率，屡次触犯权贵和皇帝外，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过于贪财好货。唐玄宗到泰山封禅，命张说为封禅使。之后，凡参与封禅的官员皆晋升一级，张说却把自己的女婿郑镒偷偷由九品小吏一下子提升至五品，并赐绯色朝服。玄宗大宴群臣，看到郑镒，问他为什么升得这么快。郑镒无言以对，戏子黄幡绰说：“此泰山之功矣！”这也是后人把岳父称作“泰山”的来历。以张说为个案，我们会发现，很多人嘴上说把钱财之物看得很淡，但一颗心、两只手却抵抗不住诱惑，最终做了金钱的俘虏，也是可悲啊！

三

北洋之初，袁氏当国，正是一个鱼龙混杂、强梁横行的时代，不仅一群拥兵自重的武人趁乱摸鱼，就连一些不甘寂寞的文流也怀揣所谓的帝王道、屠龙术，以文字为药饵，辗转于豪门之间，奔走于纷乱江湖，想要伺机捞个拜将封侯，封妻荫子。此际，就有人称“旷代逸才”的湖南人杨度串联通毓筠、李燮和、胡瑛、刘师培及严复六人，联名发起成立臭名昭著的“筹安会”，以讨论国体问题为名，揣掇袁世凯复辟称帝，史称“筹安六君子”。这件事很快引起革命党人一片哗然，先是蔡锷将军在云南通电，发动护国战争，接着各省纷纷通电，讨袁声浪沸反盈天。最可笑的是，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之际，老袁的心腹陕西陕南镇守使陈树藩、四川将军陈宦、湖南将军汤芗铭等也通电独立。特别是陈宦的通电，像一剂毒针，直接将老袁送入绝望的深渊：“自今日开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袁氏在任一日，其以政府名义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事情到这一步本来就可以画个句号了，然而偏偏有好事者作了一幅绝佳妙联，为这场闹剧留下了历史的注脚：“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六君子汤”和“二陈汤”分别是人参、甘草、白茯苓、白术、陈皮、半夏等六味中药和半夏、橘红两味中药组成的汤头，前者有益气健脾，燥湿化痰之功效，后者为祛痰剂，有燥湿化痰，理气和中之功效。然而用在这里，却深得文章“辣”字诀，入骨三分，直达腠理，别开生面，堪称文字成药的典例之作，读后一笑之余，让人不得不佩服晚清民国时期那些文人的人情洞彻和文字练达，真是高手呀！

四

中医之术自黄帝、岐伯肇始，一路下来，宛然一条博大精深的河流，遵循的是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朴素哲学思想，贯穿的是医者仁心、救世济人传统道德观念，其最高宗旨与文字典籍一样，都是疗救人心、拯救灵魂。所谓大医医国，就是这个道理。古往今来，文字入药，往往能够完美融合、相得益彰、交相辉映，能奏奇效。唐代著名禅师、寿星石头希迁曾以处方形式告诫世人：“好肚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信行要紧，中直一块，孝顺十分，老实一个，阴骘全用，方便不拘多少。”服用方法为：“此药用开心锅内炒，不要焦、不要躁，去火性三分，于平等盆内研碎，三思为末，六菠萝蜜为丸，如菩提子大，每进三服，不拘时候，用和气汤送下。果能依此服之，无病不瘥。切忌言清浊，利己损人，肚中毒，笑里刀，两头蛇，平地起风波，这几点速须戒之。以前十味，若能全用，可以致上福上寿。”可惜，今人大都忙于奔竞，停不下脚步去慢慢品味这一剂普陀养心之方，兼之满心浮躁之气郁结，更不可能有心思坐下来，多参悟一份人情世味，熬文字成药，为自己祛浊气、去俗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