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 简 介
付兴奎,甘肃宁县人,本土作家,长期致力于陇东乡土散文创作。在《四川文学》《华夏散文》《中国西部散文选刊》《雪莲》等刊物上发表散文作品多篇,著有《城乡纪事》《吾乡吾土》《流年》《纸上的村庄》散文集多部,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高中文科老师三忆
付兴奎
满腹经纶的语文老师
一条您从小就爬上爬下的山坡,一棵您看着成长起来的小杏树,突然一下子就成了您走向另一世界的通道。那些诱惑过您的碧绿的树叶早已随风而去,那棵一点也不高大的杏树还长在沟边。其实,那只奶羊并不是非养不可,您的退休金足以保证三四个孙子的营养,那只奶羊当时也并不是非要吃杏树叶不可,家里贮存的饲料完全可以等到天气转晴。可是您偏偏选择了雨后那个松软的土坡,选择了必然之外的那个偶然。
九月的天空晴朗,戴着蓝布帽子身着褪色便服的您出现在高中一年级语文讲台上的时候,谁也不曾想把土里土气头发谢顶的您和那些风情万种的唐诗宋词联系在一起。一堂课下来,大家不禁对土里土气的您开始肃然起敬了。离开课堂下放到农村十二个年头的您,记忆深处贮存的文字信息何止是一缸水,它其实就是一条源远流长的大河,时而泛起《诗经》的浪花,时而奔涌《楚辞》的波涛。我们大家就像一群小鱼一样随着您在水里畅游。记忆中的场面不止一次,大家在下面一边鼓掌一边数数,您在讲台上昂头引颈背诵唐诗宋词,教室里气氛活跃极了,弄得我们班的窗子上爬满了其他班级的同学。就是在那一刻,蛰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文学灵感悄然萌发,我们打心眼里爱上了您的语文课和来自您的中国文学。一年之后,在决定个人命运的关头,很多同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您的文科班。
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您的遭遇充满着那个时代荒诞的色彩。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实在是太穷了,您不顾一切从自己本来就亏欠的口粮里匀出比金子还贵重的馒头和稀饭。他是一个好学的孩子,文学和馒头都是他的渴望,于是,您揭开存放衣物的箱子,从底层摸出手写本的唐宋诗句和读书笔记。谁料这些竟然成了您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把柄,之后,您像屈原一样被无情地放逐到农村。
在贫穷而又愚昧的乡下,您一边承受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一边遭受着极左分子们对您精神的践踏。您告诉我们,您去乡上学校的厕所里拉粪,从自己熟悉的教室和讲台走过,听见有人在课堂上信口胡言,真想扔下架子车,向那些迷惘的学生们宣布,我才是真正的老师。
(左:杨重理 中:杨西兴 右:尚希贵)
由于无法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在一帮学生的鼓动下,您选择了外出务工。务工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毕竟有了亲人们的呵护,可以免受政治上的迫害。雨天是民工们难得的假期,也是您寻找自我感觉的绝好机会。在漏雨的工棚里,您用自己充满个性的语言把大家带进另一个世界,孙猴子的千变万化,桃园结义的动人传说,水浒英雄们的悲壮故事,全都成了民工们劳动之外弥足珍贵的精神食粮。讲英雄末路,您就是卖马的秦琼,说忠心报国,您就是撞死在李陵碑上的杨令公。你的愤世嫉俗,你的慷慨激昂,在对文学典籍的讲述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升华。在大家的心目中,您就是易水之上的荆轲,渑池之会上的蔺相如,山神庙里的林冲,鏖战赤壁的周瑜。
有一次,讲台上的您突然不见了,大家等了半天,才发现您在模拟《促织》中成名捉蟋蟀的情景。那佝偻的身体,焦虑的神情,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成名吗,一片笑声之后,那只虚无的蟋蟀从此永远进驻在我们每个人的记忆中。
经过那么多坎坷,您对学生不但不记恨不提防,而且更加迁就和爱护。在您的心中学生都是孩子,别的老师说,杨先生对学生的爱实在是有点过头了。一个同学的复习资料放在教室里不见了,您解释说偷书不算窃,他是为了学习知识才这么做的,说不定看完就给你送回来了。男生宿舍里的馒头丢了,您说小偷是不得已才吃的。不管是带班还是代课,您从来不唱政治高调,总喜欢用最通俗的语言教化自己的学生。说作文理屈词穷、千篇一律,他用苜蓿面、苜蓿汤、苜蓿疙瘩来形容,说学习不下功夫、投机取巧,用孩子出生从母亲肚脐里出来比喻。
一九八一年,您带我们到县上参加高考,考完最后一门课,大家带的馍馍全都吃完了,索性跑到食堂里每人要了一碗八分钱的素面,就在我们正吃得起劲的时候您突然进来了,您笑着让我们坐下吃自己的。我们满以为您至少会吃一碗一毛二分钱的烩面,但你却从口袋里拿出半角干粮,让我们给您去端一碗面汤。冬天,您几乎不架火炉,您说您身上火气大冻不着,其实,我们知道您是为了几十里之外的那个家庭。
我经常想,您退休后的那些工资如果用来购买奶粉,保证可以让您的小孙子松松活活地吃上几年;如果去绿化脚下的那面山坡,一定能够栽植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林;如果饲养奶羊,肯定会是有规模的一群。但您却选择了节俭,选择了用一只奶羊来充盈您的生活。因为,学生知道,您的字典里没有最节俭,只有更节俭。
从乡下到乡镇,从校园到田园,可在潜意识中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公家人来看待,采菊东篱,躬耕南亩,本来就是您推崇备至的一种生活方式。
玉树临风的俄文老师
二月的海参威绝对是冬天的气候特征,也许是长期适应的原因,站在列宁广场上的我们,几乎没有看到过一个曲头缩脑的行人。看到那些身着貂皮大衣和脚蹬高筒皮靴的俄罗斯姑娘,像一棵棵颀长的白桦树挺立在远东的寒风里,刚才还有点后悔的朋友悄悄对我说,能看到这么多漂亮的姑娘,这趟长达万里之额外旅行也算是值了。我们在海参威的日程只有三天,在广场上看人是我们旅途休息时的一个自选项目。作为俄罗斯在远东的第一大城市,海参威的海港、灯塔、潜水艇、博物馆无疑是我们大家仰慕的,逛归逛,好歹出了趟国,望远镜、套娃、虎骨酒、这些地方产品不得不买。我们一行二十多人,导游和翻译忙得团团转,朋友们说,这一行多亏了我这个半桶子,不然的话大家哪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顺利地吃面包喝牛奶,买望远镜和俄罗斯套娃,当然也包括和漂亮的异国女导游娜塔莎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俄语。
出差之前,大家压根就不知道我懂俄语。因为时间的原因,我的那点俄语水平早忘得差不多了。那天在东宁海关签证的时候,我的俄文才能竟然魔鬼般地被自己身旁的导游给激活了。朋友们都说多亏了那本在绥芬河小摊上买的《俄语自学入门》,不然的话你老傅的俄语有那么溜刷。我说小手册的作用不能低估,但真正要追根溯源,我得感谢中学时的俄文老师。
大约是英文老师稀缺的原因,我所在的宁县一中七八级的学生当年学的全都是俄文,低我一级的则是一半英文,一半俄文。因为没有任何基础的原因,一百多页的俄语教材,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一个卷舌音足够你学习半年时间,什么名词变格、动词变位,比古代汉语还要麻烦。好在当时高考的外语成绩只作为参考,在总分中占30%,因此学不学对高考影响还不算大。可我们的俄文老师曹惠先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他的教学态度和敬业精神。
流利的口语,漂亮的外文书写,端正的仪表是曹先生留给我们最深刻的印象。刚刚平反回来的曹老师虽然衣着简朴,但无一点灰尘;他高大魁伟的身材,虽然经受了政治和生活上的重压,但却没有一点佝偻的意思;他红润的面孔虽然饱经风霜,但却看不出一丝苍老的迹象。他那高高隆起的鼻梁,很容易让人想到高原上的岩鹰,他深沉而忧郁的眼睛,简直是一个不用化妆的普希金。在我们大家的心目中,曹先生绝对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
不用说,这样的男人注定会有一个梦幻般的年轻时代。学生时代的他,少不了有一点罗曼蒂克,据他自己说,当年在西北俄专学习的时候,一个叫娜达莎的俄国女老师爱上了他。学习之余,她总爱缠着这个王子一样的年轻中国学生,在网球场上陪她搏杀,或者在夕阳下的校园里款款散步。她把自己全部的爱织成一个全毛的背心送给了他,他也送给她一件漂亮的布拉吉作为回赠。正当他们全力编织自己的爱情之网的时候,中苏关系的破裂击毁了他们美丽的梦想。我全然能够想象苏联学者撤走时,那个年轻的苏联女孩痛苦欲绝的表情与我们曹老师那写满全身的落魄与无奈。
在俄罗斯的大街小巷,面对匆匆而过的天使般的金发女孩,我想得最多的是我们曹老师的娜达莎更像其中的那一位。齐肩短发的肯定不是,曹老师说过她有一对金色的中国式小辫。说话像呛着了一样风风火火的更不是了,曹老师说娜达莎说起话来像淙淙的泉水,听上去让人久久不能释怀。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一个远去的梦幻,因为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当年曾经活力四射的美貌青年已经长眠在自己的故土上,那个多情善感的俄罗斯女孩,要不已经老态龙钟,要不已在另一世界彼此相会。我突然对自己少年时代的无知感到羞愧,因为在俄语课堂上,总有一些喜欢恶作剧的同学,不止一次地问及发生在先生和那个姑娘身上的故事,甚至嘲讽过先生那些寄往苏联泥牛入海的信件。因为,那些事情是先生生命旅程中永远的伤痛,我们每一次幼稚而可恶的追问,都是对先生灵魂的一次煎熬。
当然,当年的曹先生和现在的痴情男女绝对不同,因为在接连不断地政治迫害中,他信仰真理的精神和捍卫人权的意志是我们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文革初期,面对狂热的政治运动,先生忧心忡忡,他把自己的看法写了一封信寄给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结果招致了无情的迫害。后来,因为我们的伟大领袖把南斯拉夫开除出社会主义阵营,先生又写信给铁托总统,后果可想而知。在北京上访的时候,因为脚板遭车倾轧,先生在北京住了好长时间的院。十年浩劫,在那场政治运动中蒙屈受冤的人很多,但像先生一样奋不顾身上京为自己讨个说法的人却很少,我们姑且不论他行为的结果,单是这种敢作敢为的勇气,就足以让我们这些学生学习一辈子。
先生是一个绷着脸经常在课堂上开玩笑的老师,在他的课堂上,无拘无束地放声大笑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班上那几个调皮的家伙总喜欢在曹老师讲得精彩的时候打岔,每当他们问及北京的街道什么样子,娜达莎送的毛背心还在不在等等,先生一点也不生气,他会用巧妙的话把你的提问重新转移到学习上来,他的这种教学风格,给我们枯燥的俄语课堂带来了无限的活力和生气。
从斯大林到安德罗波夫,从克里姆林宫到红场,他像一个出色的俄罗斯导游,把同学们的思绪成功地带到遥远的异国他乡。舒拉和卓娅的故事,普希金为爱情决斗的传说和苏联卫国战争,那些远去的历史情节,电影一样刻在我们的心中,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曹先生脾气好,听课(大课)学生多的原因,我们才敢在曹老师的课堂上逃课。那时候,学校里有一句流传很广的口号,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俄语在高考录取时占的分数比例太小了,为了自己的命运,我们只好忍痛割爱临阵逃课了。但先生却不依不饶,非把我们叫进教室里不可。有几次,我是被先生拧着耳朵进教室的。老师说,你们现在不好好学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那时候我想,自己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将来什么时候才能用上俄语呢。后来,有同学出国深造的时候,俄文确实派上了用场。我们这才领悟到老师的用意。在先生的心目中,他希望自己的每一个学生都有走出国门大显身手的机会。
先生的一生是忧伤的,不仅因为那段忧伤的爱情,更主要的是那场政治浩劫。如果历史不会那样,我们的曹老师或许会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外交官,拥有一个更加幸福的家庭。但先生不是神仙,无计逃脱。所以他高远的志向只好成为一声叹息。
快乐而平易近人的先生在感情的失落与思想的孤独中走过了他的一生,但他没有把任何哀怨夹杂在自己的事业中。就像他拥有许多值得骄傲的学生,却一个人悄然离去一样。
得知老师去世的消息,已经是多年以后,先生得的是肝病,先生的逝世和他的晚境有关,老伴多年不在身边,孩子在外工作,先生得病多半是因为清苦的生活和孤独的感情。
平易近人的历史老师
高中升学考试前一天,按照家里人的叮嘱我到高二(一班)去找我姐。头一次进入县一中的校园,我心里除过胆怯之外还有那么一点神圣感,所以,我没有像两三年之后一样,直接在教室前面造次,而是耐着性子坐在房檐下一直等到姐下课。大概是心急和生疏的原因,那天我觉得姐姐班的课上得时间很长,多亏她们隔壁教室里讲课老师的吸引,不然,我不知道那天自己会急成什么样子。那个让我着迷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沙哑之中带点浑厚;不土也不洋,陕西方言中带些普通话腔调。好奇心促使我站起来爬到门缝上,几经周折,我才发现声音是从走道里一个身着灰白大众服的络腮胡子的老师口里传出来的,他像在走道里漫步,一边晃悠一边给大家讲课。当时我想,这人一定是一个什么学科的大权威,否则,不会有这么高的水平。
入学后不长一段时间,我就搞清楚了那位讲课声音好听的络腮胡老师,我终于知道他是历史课教研组的组长张柄银老师,因为我在宁县一中第一个听到的就是他的历史课。
依旧是洗得发白的大众服,依旧是一张平和的面孔,依旧是浓密的络腮胡,依旧是不拿课本在教室里晃悠着讲课,但此时的我显然已经无暇感受张老师的闲适与随意,我更多的是希望从他身上获得应考的知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听熟悉他的同学们说,张老师是陕西洛南人,后来插队到早胜镇南街村的,原来他有两个长的虎头虎脑的孩子,但由于发生了一场意外都死了。好像是小的落了水,大的伸手去拉,才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悲剧。于是,在原本崇敬的基础上,我对先生的不幸又多了几分同情。
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历史更替,才人辈出,学得人脑胀头昏,可不论知识点有多少,不论复习量有多大,一旦到了张老师那里,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张老师的课堂是属于历史的,在历史人物和事件之外,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与历史无关的话。先生最常见的习惯性动作就是把课本放在讲桌上,然后双手别在裤兜里边唱边讲,讲完课,先生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一边抽一边看我们复习。由于失意的原因,张老师经常抽烟,因此,留在我们记忆深处的,除了他那张沧桑的脸之外就是一口烟釉子一样的黑黄牙。
听起来自然随意,推敲起来缜密规范,是张老师的历史课的最大特点。整个四十五分钟,你全然感受不到抽象历史的枯燥,你的心仿佛在久远的长廊中漫步,既赏心悦目又记忆深刻。张老师的粉笔字小而简约,通常采用列表比较法加深我们的记忆。当时,我们学习的唯一资料恐怕只有课本,张老师归纳总结的知识列表,对我们在短时期内提高历史学科的成绩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那些年,尽管从上到下都在提倡尊师重教,但教师的社会地位依然不够高,张老师的邻居因为欺生时常寻机闹事,每至于此,张老师和师母总是忍气吞声一让再让。村上一些刁民觉得他好欺负,又对他的承包地上下黑手。对此,我们大家纷纷嚷着替老师摆平这件事,张老师则坚决反对我们插手,他嘴上说自己能解决好,其实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我们的学习。
高考复习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一年一度的夏收也来临了,同学们私下一商量,全都跑到地里帮助张老师收麦子。张老师死活不答应,大家说我们帮老师收麦子的意思主要是让那些欺负他的人收敛。张老师一听不好再拒绝,就从街上买来肉菜,吩咐师母做好吃的犒劳我们。七月的气温烧着了似的,可大家谁也不叫一声苦,因为大家明白,帮助张老师的资格是争取来的,还有好多人都来不上,就连平常很少做家务的同学,干得也非常卖力。不到一天工夫,张老师家的小麦就整整齐齐地垛到场里,大家别提多高兴了,张老师端出小桌子放在院子里,大家无拘无束海阔天空地聊着,张老师为了让我们放松,特许我们抽烟、喝酒,实实在在当了一回男子汉。
上复习班的时候,老师让身兼学习委员和课代表的我给同学们出一套模拟题,结果我的成绩竟然在十名之外,老师一脸严肃地问我,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考好。我不好意地对老师说,自己出的题全是心里不太有把握的。老师笑着说,这个理由我信。
张老师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护学生和平易近人,任何一个同学只要把自己的困难告诉给他,一定会得到他的支持和帮助。张老师的房子离我们的教室不远,好多同学像走平地一样来去自如。对于张老师来说,什么烧水、劈柴、救济同学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现在回忆起来倒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大概是我们从来都把张老师当作知己来看待的原因吧。
艰苦的生活环境,繁忙的工作任务,沉重的精神打击,终于摧垮了他的身体。一九九O年, 张老师患肝癌的消息传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震惊了,尽管大家了挽留他做了好多工作,他还是直奔另一世界而去,给所有热爱他的学生们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在《宁县一中校史》名师栏目中,有一方没照片的介绍,说他是“兢兢业业、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良师”。评价虽然有些冠冕堂皇,但我觉得还是没有跑偏。除了这些话之外,我们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若苍天有灵,我们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老师能够在另外一个世活得宽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