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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的许多人，最爱吃的早餐，一般是一碗清汤羊肉。这就有点像天水人最喜爱的早餐猪油盒瓜瓜、兰州人的牛肉面、平凉人的油茶泡麻花、宝鸡人的油条就豆腐脑、西安人的胡辣汤泡死面饼。人们味觉记忆顽强而恒久，不泯不灭。往往，伴着七斗星位移，天东边出红霞，庆阳开羊肉馆子的人，吃羊肉的人，分时而动。馆子的伙计忙着煮肉烙馍，大黑锅里，羊肉于汤里咕嘟嘟翻滚，小黑锅里，圆白的发面饼黄而不焦，上色正好。案板上，铺着一堆兑足碱粉尚未上锅的发面，砧板上，锋利的菜刀连续战斗，一薄片一薄片已冷却的羊肉被切出，或者是一堆堆葱花、蒜苗、香菜被切成。操作间热气腾腾，漂浮在汤锅上的一大盆羊油辣子，亦炽热难耐，飘荡出的热气，与肉汤之香味合二为一，透过明亮的羊肉馆子，向高处走，向远处去。这是浓郁的信号。这是催来黎明叫醒早晨的信号，就像第一声鸟叫，就像第一滴露水，就像吹走第一抹鱼肚白的微风。统统的物事，新鲜、亲切、温婉、诱惑，其中的浓情蜜意，都深含在里面了。

第一拨吃羊肉的人，就被如此的氛围招引来了。

与羊肉馆子中忙碌的身影截然不同，吃清汤羊肉的人，享受的是整个过程。不紧不慢地起床，不紧不慢地洗漱打扮，不紧不慢地踱步至心仪的羊肉馆，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叫饭。“掌柜，来一碗羊肉！”也遇到一个性子差不多的老板，于是开启一番极简的对话。“肥瘦？”“肥瘦都行”，或“肥”“瘦”，或“肥瘦各半”。“杂碎？”杂碎指的是煮好的心肝肺和血块，“都要”或“不要”，或“要血、肚，不要肝”。肺软软的，口感不行，一般人不爱吃的，特别予以说明。至于放不放葱末、蒜苗、香菜以及辣子油，吃几角馍，因人而异，都是要提前说清楚。

这是进馆子的第一件事。吃羊肉的人找座位坐下，等饭中，手是不闲的，开始剥蒜。北方人饭伴蒜，一口饭就一口生蒜，算是癖好，系一个特色，大男人如此，小女生也未尝不是如此。男人似乎好理解，而那些身上抹着极讲究化妆品和喷着香水的女人们，特别是身姿婀娜的美女们，也会大快朵颐气味浓浓的蒜，可见蒜的独特诱惑无法拒绝。一瓣一瓣的新蒜或陈蒜，在慢条斯理中被剥皮，白生生捏在手心，有人干脆揭得一方餐巾纸，将蒜头放在纸上，搁在桌面上。世界上啥人都有，剥蒜的啥人都有。有的人剥两三颗，够吃就行，有的剥一把不够，再剥一把。于是，在几乎所有的羊肉馆，都能够看见一个整蒜头，被店家划开三四瓣，堆摞在总台的碗里。店主限制、扼制无限度消费的意思，明明白白的了。

客人继续闲适中等饭来。厨间师傅从容不迫，自一摞大老碗里取最上层一个，碗里先放切片的肉，一般是二两。经验丰富的师傅，一把就抓够量了，但也有少数抠掐的，抓进去一些，又拽出来几片，手指在碗里拨来拨去，反反复复，这让立等的顾客心里不是滋味。啥年代了，又非遭遇年馑，顾客看不起小气鬼，下一次就换馆子了。有名气的羊肉馆多得是。碗里除了羊肉片，师傅按需放几条羊肚、羊肝、羊肺、羊血。放过姜粉、盐、味精，浇入接近碗沿的清白汤，之后才在汤碗上，撒少许葱末、蒜苗、香菜。羊油辣子很“汪”，与葱、蒜苗、香菜一起漂浮在碗里，算是红绿白相间。在离开厨屋的瞬间，汤碗飘飘荡荡，已是香气扑鼻了。

庆阳清汤羊肉香味浓郁，羊肉的品质极重要。把羊当成支柱产业的环县，设有羊博物馆。那馆里的文字说，肉羊已经有近乎3000年的历史了，人们煮吃的，多以矮小黑山羊、白山羊为主。后来南北羊杂交，血统始变，羊体增大，与宁夏滩羊、陕北马头山羝羊、山东河北小尾寒羊类似，存栏量大，出栏量大，尤以羊羔肉著名。庆阳羊肉馆多就地取材，选用本地山羊，肉质细嫩，肥瘦相宜，不膻，不腻，出锅哪有不是美味的呢。

饭碗自端。吃客谨小慎微，将尽边尽沿的汤碗放置桌面，馍掰成大拇指蛋大的块，放进汤里。馍遇汤即泡开，辣子油及蔬菜点点在馍上，味道入馍，正是开吃的时机。筷子操馍块，入嘴即化，咕噜噜滑进喉咙食管，下胃肠。咯嘣一口蒜，再操一筷头肉，喂进嘴里，细嚼慢咽。与此同时，埋头吸一大口清汤，咕咕嘟嘟下咽。一整碗馍、肉、汤及数个蒜瓣，如此进肚腹，肠胃舒服。此时此刻，头脸发汗，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亦似热月天经历习习凉风，舒坦极了。

食量适中的人，一碗清汤羊肉，一两角馍足足的了。却有食量不一般的，除过一碗清汤羊肉，要三四片馍，额外加免费羊汤的。这一顿饭，也就二十几块钱。经济状况好的，或者邀约了朋友的、请客的，就不是一碗能打发了的。那是吃双盒，两份肉搁一个汤碗里吃，馍两至三片。清炖羊肉，也是清汤羊肉的一个种类，是将羊脖羊腰脊羊排骨，剁成拳头大小煮，像清汤羊肉那样浇汤，使用更大的碗，将骨头肉堆堆摞摞，垒成圆锥状，端了出来，看相颇好。客人吃的时候，骨头肉，一块又一块，挑出来，拿在手里吃、啃。带骨肉吃完了，再喝羊汤。这又和兰州、临夏、银川蘸椒盐的手抓，吃法不一样。一碗清炖，价款却是一碗普通清汤羊肉的几倍，是一碗优质羊肉的翻倍。专注于羊肉味道的人，在生活品质普遍提高的时代，岂在意如此微乎价款的事情。吃喝好，便是享受，便是幸福。

致敬我们记忆中的味道

味觉记忆，浸润在我们的生活里。味觉的丰富，增添了生活的丰富。生活的富足，夯实了人生的富裕。致敬所有的日子，让每一道美味，每一次享用、享受，那么有味道，那么有嚼劲，那么令人向往、回味无穷。感谢我们的生活。感谢我们的生命。每每不凡的体验、经历，是如此浪漫，如此深邃，如此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