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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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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平

以梅花的模样,携带着春天的讯息,在酝酿了一冬的高原上演绎着繁盛而欢快的笑意,是杏花献给人间最美的春天礼物。粉红的花瓣,米黄的花蕊,饱满的花蕾绽放的动人瞬间,必将有群体的姿态竞相惊艳出场,短暂的花期,不遗余力地释放着整体划一的集体力量。

比杏花开得早一些的还有山桃花,只不过它的花朵要小杏花很多,色泽也没有杏花艳丽,况且,它们都长在山旮旯里,山涧里,全然一副野生的样子。就木质而言,山桃树也是灌木的丛状,成不了可造之材。杏树就大不相同了,它凭借着强大的群众基础,大大方方地长在显赫处,依靠足够的空间可以长成高大的乔木,而且木质结实,可以派上许多用场,因此,乡野里到处都是杏树的身姿。无论是宽阔的马路,逼仄的庄前屋后,还是田间地头,都有杏树的影子。最耀眼的是深不见底的沟里,一层一层的梯田上、地埂上,杏树都密不透风地扎堆聚集着,平时它们掩藏在绿色的林莽里,待到严冬过后,春色乍泄的美妙时刻,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盛妆奏响春天的旋律,令万木黯然失色。

学了园艺之后,做梦都想有自家的果园,父亲从自家的责任田里腾出两亩地让我施展手脚。为了保险起见,一半植了苹果树,一半栽了杏树。苹果树品种也没有选好,当富士大行其道的时候,我们的秦冠树也到了挂果的年份,等到结了果子,秦冠不仅皮厚,还散发着一股淀粉味道。父亲当然是大失所望,我也觉得课堂上学来的知识和实际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许多秦冠树还没有等到硕果累累就被父亲的利斧肢解成一堆堆硬柴了。杏树的命运要好一些,它们成活不久,我就及时地嫁接了味道香甜的曹杏砧,当年它们就以勃勃的生机展示出强大的生命力。没几年,我们的果园里就开满了粉红色的杏花,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笑意盎然的花海,父亲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杏花开败了,麦粒大的杏子也长出来了,等到麦子黄了的时候,青黄相间的杏子已经馋得人流口水了。村里的人走过地头,都会忍不住摘两颗杏子吃,我们全家也觉得很有面子。可是,慢慢地问题就来了,杏树越长越大,杏子越结越多,吃也吃不完。农忙季节,谁也腾不出手去搭理那些过剩的杏子,只能眼看着它们从树上落下来,腐烂在果园里。杏树太稠了,父亲就把它们间伐开来,母亲舍不得扔,就在庄子周围的间隙处也移栽了几棵。谁承想,杏树是见风长,见雨也长,没风没雨也长,顶得旁边的核桃树缩头缩枝,父亲一狠心,又伐掉了许多棵杏树。到了后来,杏树也像苹果树一样,躺倒在父亲的柴垛上了。只剩下园子里的两棵杏树和母亲屋前的一棵杏树,永远地保留了下来。母亲说,娃娃要吃杏子,再也不能伐了。

母亲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屋前的杏树,到了杏子成熟的时候,她会端着小凳子坐在树下,为我们守护着那些香甜可口的曹杏。有时候,工作忙,母亲会对打电话说,杏子黄了,快回来吃杏子来。等到我们回来了,母亲满脸挂着笑容,让我拿着长竹竿敲打枝头的杏子,她拿着小筐在树下拾。母亲把那些没有破损的杏子,熟透了的杏子,都收拢在一起,等我们走的时候带到城里吃。如果错过了杏子成熟的季节,母亲就会褪上一大堆杏核,等着我们回来吃。曹杏是家乡的特产,不但酸甜适口,杏仁也不苦,是绝佳的干果,既可零吃,也可作食材。

母亲走后,许多杏花和杏子都被错过了,甚至连杏核也错过了。回到老家,总忍不住抬眼望一下那棵杏树,看着它繁茂的枝叶,仿佛母亲催促我们吃杏子的话语还在耳边。离家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一眼杏树,似乎母亲还会从杏树下绕过来向我挥手。

又一个春天来了。如今,我已是知天命之年的人了,人生的大半截早已被岁月甩在了身后,对故乡也有了一种莫名的眷恋。杏花盛开的季节,正是还乡的绝佳时节。一路上,无数的杏花在簇拥着开放,所到之处或是粉红,或是粉白,尽是浓浓的春意。杏花开放的姿态是敞开胸襟的开怀大笑,它没有半丝半遮半掩的扭捏,全然一副大丈夫气派。它们有着万众一心的凝聚力,绽放,盛放,每一朵杏花的花期里都是满满的笑意。花期过后,它们会义无反顾地纷纷飘落,雨滴一样密集的花瓣心甘情愿地落在树下,用自己残败的身体去营养地下的树根。然而,尽管如此,杏树和杏花还是被挤在了乡下,也许它们太平凡了,城里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地。它们也懒得去计较,只管在乡野之处传递着春天的讯息。

乡野是杏花的天下。它们不择地而生,不择地而盛开,遇到寒霜来临,也绝不后退。一树杏花盛开了,远远地瞅着,虽然绿色还没有覆盖,人会感觉整个春天都活过来了。身体深处的惬意便会自然而然地荡漾开来,似乎春天从我们的身体里一丝一丝地向这个世界绽放着,那些杏花枝头的笑意仿佛会充溢我们的每一细胞。偷得浮生半日闲,唯有杏花便不同。一片杏花开了,其盛况比樱花要壮观得多,樱花花瓣如簇,挟裹着西式的浪漫,似乎缺少了应有的生机,像塑料花般地罩满了枝头,到头来竟是华而不实,开败的时候也没有纷纷扬扬的诗意。倒是杏花真真切切,既有可观可赏的花儿,也有酸甜可口的果实。

倘若来到杏花树下,人很容易被这天然的笑意所感染,尘世的纷愁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笑意是很容易感染的,没有一朵杏花是惆怅的,从艳红的花蕾,粉红的花瓣,到粉白的花瓣,直到残败缤纷的落英,杏花都洋溢着春色灿烂的笑意。现实中,杏花每每被人忽略,等你反应过来,它们早已化入泥土,落入尘埃。要读懂杏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除非你经历生命的严冬,否则,杏花充满笑意的灿烂你是断然无法领会的。遇到不开心的事,只要想起满眼的杏花,似乎有许多花瓣从身体里缓缓地绽放,内心便不再纠结,那些烦恼也就过去了。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它把人世的许多秘密藏在一朵寻常的花里,当你把春天带给世界的时候,自己的内心也充满了春天,等你发现这个秘密,你就会觉得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园子明显有些荒芜了,那些黄花菜、韭菜、苜蓿也不知不觉地被杂草所淹没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它们的踪迹。

杏树下的土壤要肥沃一些,薤白、荠菜、茵陈、小蓟、冰草、狗尾草这些不胜枚举的野菜、野草,都竞相崭露头角了,好不热闹。也许是那些经年飘落的杏花和落地的杏子滋养了它们,地皮没有一丁点裸露,还不到清明,树盘周围已被纷乱的杂草罩严了。自小在城里生活惯了的妻子,一踏进泥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只顾专注地盯着园子里的野菜转悠,反而把岳母晾在一边。忽然,她惊喜地喊道:“薤白,快看!”我转眼一瞅,那不是小蒜吗?地里多得是,这是多么平常的野菜啊,可是妻子却显得心花怒放。我还没有弯下腰,她的膝盖早已跪在那株小蒜的面前了,似乎生怕她眼里的薤白拔腿跑了一般。自然是神奇的,泥土更是神奇的,它们能让你霎时释放出自己的童真,年过半百的妻子在一株叫薤白的野菜面前,能返璞归真地呈现出自己早已陌生的孩子气息,着实让人感动。我急忙跑进院子,扛起铁锹,来挖妻子正在蹲守的那株硕大的薤白。不费吹灰之力,那株薤白就被连根挖起,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是一株,地下除过一颗杏子大小的球茎之外,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白生生的小疙瘩。妻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发现的,我发现的。”

最美的杏花在陇东司空见惯的沟洼里,骋目游怀间,一片片粉红的花海,一台一洼,像喊着号子盛开着,整个沟都张开了笑脸。那些没心没肺的杏花疯狂地绽放着,它们隐姓埋名,根本分不清它们哪一棵是曹杏,哪一棵是柴杏,只是粉丫丫地没边没际地盛开着,盛开着。它们的一生只管开花结果,不管谁吃杏子谁拾核,它们照样是满含笑脸地迎接着每一个春天,不避风霜。花残了,杏熟了,一声不吭地落入泥土。核裂了,壳朽了,便发芽,扎根,慢慢地长成一棵杏树,循环往复。


编辑:李昊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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