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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发仔

节气是有态度的。立夏一到，季节的双脚一并拢，精气神便立了起来。

时至夏日，春华已成烟云，太阳修炼了许久，底气足了，张嘴便带着火气。大街上，时尚男女前些日还裹得严实，今个儿尝鲜似的，换了轻衫。青春是躁动的，夏日是热烈的，二者一拍即合，温度和风度适逢其时。

元人吴澄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假”即“大”，也就是说，经过春的酝酿，万物渐次长大，犹如人之成年。确实不假，公园、堤岸还有路旁的景观树，一时枝繁叶茂，木已成荫，城市的体态变得丰盈起来。乡间景致最好，沟壑曲水流觞，岸边槐柳初密，有长风飘阁，叠云吐岭，草色青葱，天地之间有开阔气象。人间四月芳菲尽，入夏的芳菲未必尽了，田野里野草青嫩，一蓬蓬自成气候。间或其中的，是小花，淡粉，蓝紫，白黄，在阳光下开得没心没肺。花朵儿细碎，在微风里抖动，恍惚如梦里的星星。

立夏是要“尝三新”的，不过各地风物有异，“三新”各有不同，或樱桃、蚕豆和竹笋，或青梅、麦子、豌豆。青梅下酒是历史的余味，当下喝的都是烈酒，青梅单吃酸不可耐，不过多年不吃，那味有些模糊了。樱桃讨喜，驱车到乡下，一树一树地摘，一把把往嘴里送，酸中带甜，甜里透着夏日的火。拨开长枝茂叶，樱桃樱桃地叫着，仿佛呼唤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儿。无论如何，时新之物既是天赐，也是人情，吃在嘴里，口舌之间的时令瞬间清朗起来。

立夏的态度毋庸置疑。《礼记·月令》篇曰，立夏，“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黄昏我去原野散步，有嘤嘤之声，蝼蝈估计是叫了，听不真切。但青蛙是急性子，憋不住立夏的消息，呱呱呱，大小齐鸣，粗细交织，把夏的气氛鼓噪得热火朝天。蚯蚓早醒了，或清晨或雨后，从土里钻出来，一节节拉长，舒展慵懒的筋骨。园子里的支架上，瓜蔓儿打着卷向上缠绕，一片肥大的叶下，有拇指大的瓜儿长出，蒂部枯花尚在，犹如初生婴儿未断的脐带。农人勤奋，园子里是容不得苦菜的。野地里，篱笆脚下，苦菜茎叶丰茂，“采茗归来日未斜，更携苦菜入仙家。”苦菜曾经是散淡的居士，不过现时少有人青睐，落得一身自在，自顾自陶醉，满世界铺张自己卑微的芳华。其实，立夏“三候”只是古时农人最质朴的概说，在阳光、雨露和温度的撮合下，很多事象都在时令面前表明了立场。

立夏初忙，小孩是要挂蛋的。“立夏胸挂蛋，小孩疰夏难。”开春孵出的母鸡下了第一窝蛋，大人早收好了，择时煮熟，用彩色的丝线网装好，挂在孩童的脖子上，据说可防腹胀厌食、肢软消瘦。儿时挂过一回，一大早挺了腰身，把村子每个角落都晃荡一遍，见人便嘚瑟，荣光得很。不过那时少食，鸡蛋是最富足的荤腥，心里总痒得不行。可鸡蛋不常有，吃了就剩下空网兜，念想也就没处安放了。立夏习俗，据说是要称人的。用长澡帕或者布带往小孩腰间一扎，挂在秤钩上，提将起来，秤砣左右一挪，小孩重量记下。余下的时光交给阳光、村野还有粗茶淡饭，光景只待来年。

立夏后，日长夜消。白天，热乎乎的空气撩得精神有些困顿；夜色中，街巷熙熙然胜过往日。不消多说，对待夏天，每个人的态度都是明朗的，宛若透亮的街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