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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 光 的 背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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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卫国

以前,每个村庄都有一条与外面世界保持联系的土路。

曙光推开了夜的黑,摇摇晃晃走进了村庄,村庄便在鸡鸣中醒来。天空慢慢放亮,阳光一小步一小步轻移,逐渐越过堤坡,迈过了树梢和屋顶,然后投射到这条向外延伸的土路身上。

久旱未雨,乡村小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溏土。人从路上走过,狗从路上穿过,驴从路上踩过,牛从路上踏过,马从路上掠过,溅起一股股尘土犹如狼烟,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土腥气。

土路向着远方延伸,路旁的狗尾巴草长势正旺,有两只蝴蝶在草丛中追逐飞舞,偶尔也能看见一两棵苘麻。土路旁的一棵小树苗,在春风吹拂中再也未能吐出嫩芽,砍下来稍稍打磨一下,就是一根称手的木棒。在光阴里浸润,木棒的把手处早已被磨得透光溜滑,手不曾触碰的另一端,则有扎手的翘刺和凸起的节疤。

一个愣头青沿着土路走遍了村庄的沟沟梁梁,走着走着就迈入了中年,目光也多了几分沉稳。

在我们老家,那个豫北平原的小乡村,说一个人不成熟,人们会称其为“愣头青”,乍一听,似乎在说土路旁边田里的一个萝卜。乡村的话语就是如此朴实、生动、准确,比城市话语多了些许烟火气息。

年少时,我不止一次在这条土路上跌倒。暑气蒸腾,空气闷热,没有一丝风的痕迹,到了后半晌突然刮来一阵狂风,风是雨头,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暴雨哗哗啦啦一夜没有停歇,到了第二天,乡村的土路面目全非,一个水洼连着一个水洼,水洼旁边是一坨一坨粘鞋黏脚的泥巴,我想从路边溜过去,一不小心还是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到了冬天,有雪的日子里,牛蹄印冻在了黄土路上,像是一个结晶的砚台,早晨起来道路还是硬邦邦的,湿而滑,我跑到路上,吧唧一声一屁股蹲坐在冰凉的土路上。

后来,我走进了城市,在无形的职场之路上避不开生命之鞭的随意抽打,一次又一次被绊倒。在那些时刻,我的眼前再现了儿时在黄土路上跌倒又爬起的场景……

我在城市的街道穿行,那些裹挟着乡村记忆的风将我吹醒,我的耳畔响起郑愁予的《错误》:“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愁人的马蹄,美丽的错误,而我正是这座城市的一个异乡人、一个过客。我看不透城市的走向,我的视野局限了我的人生,我囿于校园的人生又局限了我的视野。

脚步无法抵达、唯有思想才可抵达的隐秘之路上,别具风景、另有乾坤。这些看不见的路,可以照亮人生。经典老电影《永恒记忆》中,照相馆老板佩德森总会在玛丽亚·拉森绝望时,给予她一种灵魂深处的救赎。偶然获得的相机,成了玛丽亚黑暗人生中的微光,让她摆脱心中的绝望,从此她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人打开了一条通道,是无力回头的。那是个值得你记录的世界,它是永恒的。”在这个永恒的世界里,你的思想能够自由驰骋,你可以拥有选择或不选择的自由,而非某种命定的归宿。

曾经的我,徘徊在故乡蜿蜒曲折的土路上,飞起的尘土贴在了我的脚面上。此时,不知谁家播放机里传来了韩红的《天路》,歌声滚滚流动,在起伏的草地间,盘旋的公路上,辽阔的蓝天下,颠簸涌动,向深处游走渗透。奇怪的是,这走向辽阔的歌声也可以抵达我的心灵。我用脚丫踢蹬过尘土的这条路、我自在聆听歌声的这条路,正是我逃离故乡的起点。历经磨难去西天取经的,又何止唐僧师徒?我们都走在自己命定的朝圣路上,去天竺证果,能否取得真经尚不可知,但我穿过乡间的土路,义无反顾地走进自己的命运之中。

我从乡村的土路上逃离,一转身,留给故乡一个逆光的背影。

在空旷的道路上,我一身简装,背着一个行囊向前走去。

乡村土路的尽头是一条柏油路,我沿着这条路跌跌撞撞闯进了城市。城市的道路笔直地伸向了前方,前方还有许多条我未知的路,路的尽头又是我未知的前方。


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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