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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琳

真正的阅读也许是一场又一场的灵魂相遇。

而人生的每个阶段，阅读的内容和阅读状态是不一样的。就像在四月遇见一树紫丁香、六月遇见一池白莲花、九月遇见一片彩色的雏菊……

青春时期在大学图书馆里阅读，我注重和在意的是系统性，类别清晰，文学类、历史类、哲学类……现在想来，那时候可能更多的是为读书而读书。而今，随着人生的阅历，我更看重读书带来的心境，读书更是看世界和感受生活的一种方式和途径，当某个篇章能引起我们对生活的或共鸣，或独特的体验和认识，能养心，就是有价值、有意义的阅读。

回望长长的来路，让我印象深刻的阅读体验却是那些简单又温暖的阅读时刻。戴着红领巾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女同学买了众所周知的、滋养过多少孩子心灵的《木偶奇遇记》，我们立刻殷勤而热切地齐聚她家，坐在院子当中的小板凳上，一个人读，其他人围听，真是幸福得世界都静止了，幸福得世界又都开始飞翔了。直到现在，我都能看得见那一场普照小院、遍洒我们周身的阳光，全部是纯金的金粉，但也可能是从幻想国来的仙女的羽衣，这就是童年味道的阳光啊!这本书满足了一个孩童对神奇的体验和那个年龄独有的烂漫心境;这最初的阅读让我们张开了看世界的眼睛，第一次知道说谎会导致鼻子不断长长的严重后果，这又和孩童着迷漫天幻想的特点那么吻合。

另有安房直子的幻想作品，不管这些年来读了多少遍，每次展开，读或者不读，甚至只要一想起，一种美妙难言的感觉就漫进心里，沉醉中，愈发觉得生之美好。跳绳的女孩子，跳着跳着，跳到五十下，就看见了模模糊糊的夕阳之国;跳到七十下，就去了夕阳之国;跳到八十几下，就看见了骆驼的影子。不过，一旦跳到一百下，就什么都结束了……安房直子营造的这个橙黄色世界，神奇而又令人惆怅，我的心里暖暖的，但会轻轻地想：凡事无须满、不可贪，小满即可、小满即可啊!

安房直子还为我们带来了神秘的狐狸的窗户，“桔梗花异口同声地说：染染你的手指吧，再用它们搭成一扇窗户。我采了一大捧桔梗花，用它们的浆汁，染了我的手指。然后，喂，你看呀——”这就看见了远在天国的至亲至爱的人……这是一个紫蓝色的世界，在这儿，你和天人永隔的至亲至爱之人轻柔地重建了某种联系。

还有她营造的艳红色世界、翠绿色世界……不管颜色是清雅还是绚丽，风味却都是一样的温柔之极。那真的是一些治愈心灵的篇目啊!

这时候，我忽然体验到，阅读也可以不必有系统性，这些抚慰人心的阅读是多么有价值啊，它们穿越岁月的长河，甚至是逆流河，陪伴你，呵气如兰。

阅读的更多收获，不一定是依靠更多的阅读实现的，而是在经历了更多的生活之后，阅读的价值就随之升值了。读书和生活阅历，这两者是相互成就的，它们彼此助推，渐渐把双方打造出纯金品质、钻石光辉。

在电视台供职的一个大学同学，曾在北京的地铁上和我聊起，有一回同事们说到某个名著里的某个片段，她的反应是稀里糊涂的，其中一位同事很惊讶，你名牌大学毕业，连名著里的内容都不清楚，当年是怎么读书的?她一边跟我讲，一边带着点尴尬笑起来。可我觉得这完全不用尴尬，这位大学同学在担任制片人期间拍摄制作了不少出色的片子，有的曾获得国际大奖，这难道不是她的读书积累和生活积累，以及她对人生的领悟力带来的吗?不记得或者不晓得一个名著的片段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现在也越来越多这样的情形出现了——一些基本的知识点我不记得了，常识性的内容有时也说不出。曾经为此羞赧和尴尬，但是如今都能坦然面对，不记得、不晓得这些又有什么要紧呢，可以去网上查，可以翻阅资料，现代社会，这些内容是多么容易获得，你不必都装在大脑里，会有资料库帮你记得。而一个人在生活与读书交错关联的历程里形成的对生活的感受力和领悟力，却非通过资料和网络能够百度到的。资料里和网络上查不来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而这样的能力就是我们与生活紧紧依偎着读书后获得的，是阅读的真正意义和价值。

人生要修的不是储存能力和记忆力，而是温柔之怀与悲悯之心。阅读的最好效果，可能不是获得了多少知识，而是由此唤醒和养育出的对生活的热爱有多深，能够获得的人生体验有多丰富;是在市井红尘里行走的能力，是能不能走得稳着到世间只来一次的生命历程。

最终，我们需要的是自己和这个世界好好相处的能力，看见美好的能力。在磨难里仍然有热望，有对生活和生命的万般留恋与敬重;在绝望中能够自渡——悲喜自渡，这就是成年人立于世的手柄和密笈。悲喜自渡，靠的不是冷漠、麻木，不是看淡、看透，而是更多的热度，是视角，是“看见”的能力。

当我说，每一天都是人生中最美的一天，会有多少人赞同呢?会有多少人反对呢?

“我的工作太不如意……”

“我被冤枉，受到伤害了……”

“我在婚姻里遇到的那个人不是对的人……”

“我的孩子又惹事儿了……”

我们会听到这么多声音。接下来的声音也许是——真是郁闷，这怎么能算得上是人生中最美的一天呢?

明白呀，真的明白呢。以前不懂生活底色，我总以为事事完美如意，或者拥有了自己想要的，才算是最美的一天，才称得上是美好的生活。而面临困境时，就像是眼睛失明了一般，许多东西都看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被放大的困境。在颠颠簸簸的生活经历之后，渐渐从心窝窝里明白和承认了，人生在世，其实就算是面临诸多困顿，每一天也都是人生中最美的一天，坎坷、波折是人生正常的组成部分，这些都不妨碍每一天成为人生中最美的一天。总还是，只要生命在，就是最美的一天。不用考虑太多得与失，单纯地去感受生之喜悦，这时候，我们的失明症痊愈了，仿佛自己拥有了有着千百个“瞳孔”的复眼。

阅读是我们这一生都要做的功课。而无论多么的学富五车，到底，内心都要在红尘的温暖与眷恋里落地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