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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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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平

吃过早饭,祖母让我戴着一顶草帽,一手提着一把小板凳,一手拿着长鞭杆,到自家的自留地里去看谷子。看谷子就是防止小鸟来偷食未成熟的谷粒。自留地本来就不大,总共不到两亩的样子,祖母硬是匀出两分地种谷子。她说,娃娃要喝米汤哩嘛,不种谷子咋行哩嘛?祖母一双解放脚,没事就爱往谷田里跑。她随手挎个小笼,遇到荠菜、灰灰菜、胖娃娃草、蒲公英,就会俯下身,用小铲子铲进小笼里,回去喂鸡、喂猪。如果野菜新鲜,祖母也会把野菜放进开水里焯一下,切成细丝,用热油一浇,盐醋辣子一调,味道自然是一种乡野的鲜美。挖野菜也就是捎带的活计,祖母最看重的还是谷田里的谷苗,谷子自从撒进田里,祖母几乎是天天看着谷子长。祖母做饭、收拾家务的时候,就把照看谷子的任务交给我。我们一老一少见天在谷田里转,田埂上的土塄都被我们祖孙的脚板给踩光了。别看谷粒圆小,一挨上土,它就挣扎着发芽、生根、出苗,从来不让祖母失望。谷子出了苗,显了行,天如果还是干得不行,祖母就拿起小锄头,小心翼翼地给谷子松一遍土。“锄头有水”,放下锄头,谷子就昂起头伸起了腰。如果旱情不减,祖母就拿起锄头,再松一遍土,谷子又开始生长了。经过几番“锄头送水”,多大的旱情谷子都不会耽搁抽穗的时机。等到谷子稍高一些,又该拿起小锄间苗了。谷子拔节了,露穗了,麻雀、乌鸦就该来抢食了,祖母就在谷田里竖起木棒,扎起谷草人。不大的谷田里竖着好几个谷草人,风一吹呼啦啦地响个不停,鸟们远远看见还以为谷草人自己动呢。不过,祖母憨厚,谷子快熟了,常常是有人一口就有鸟一口。有时候,我也想,祖母咋就这么爱谷子呢?问得多了,有一次祖母就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到巴家咀修水库,一修就是大半个秋天。那时候,有个好姐妹是西峰什社人,和她搭帮干活,同睡麦草铺,同拉架子车,遇到重活总是抢着干。祖母回家的时候,那个姐妹给她送了一碗新收的谷子,祖母高兴得不得了。回到家里,祖母一直舍不得把这碗谷子舂成米,等到第二年开了春,她就把谷子匀出一些,撒在了自家的自留地里。第一次种谷子,祖母也没有经验,她请教了好多老年人,他们都说,谷子好种,只要撒进土里就会发芽。祖母于是就来了信心,试着种了炕大的一块地,谁想到秋天竟然收了好几碗谷子,她乐开了花。她看见自己种的谷子,就像看见和自己一起修水库的好姐妹。从那一年开始,祖母每年都会种谷子。谷子成熟了,父母要去生产队的地里挣工分,祖母就拿起镰刀,挎个小笼,到谷田里沿着拔节的位置先把谷穗割下来,美其名曰:倒谷。就是不急着砍谷秸秆,而是先把谷穗收获了再说。现在想来,这名字颇有点古风,想必是老祖宗留下的一种叫法吧。谷子收回来,堆到场心里,水分一撤,就用连枷开始拍打,等谷粒从谷穗上完全脱落了,就掠去谷草,拿筛子过滤,从筛底滤下去的就是金黄的谷粒了。两分地里的谷子也就几升的收成,收获的谷子经过碾米机一碾,黄色的壳脱掉了,越发显得晶莹透亮,像一粒粒黄亮的珍珠,浑身透着米香,人见人爱。祖母把谷子碾好了,旋干净了,就忙乎着给东家奶奶送一碗,西家婆婆送半碗,自家往往也就能剩一半了。谷米最常见的食用方式是熬米汤,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坐月子天天要喝谷米稀饭,一来补肝血,二来催乳。“只要你把儿子娃生下,不愁没有烧米汤的。”民间的俗语是最形象地说辞。谁家有了孕妇,祖母总会提前把上好的谷米碾好备下,单等婴儿呱呱落地,就给人家送过去。坐月子喝的稀饭最讲究,一定要大火烧开,文火慢熬,中间不能加水,时间不能短,熬好后上面飘着一层谷米的油皮,稀稠相当,米汤浑然一体,味道油香甘醇,营养丰富,最为受用。如果加点大枣熬,则滋补效果愈佳。有些老年人,在月婆子喝的时候,加一些红糖,也有补益作用。祖母烧的米汤可好了。一大清早,祖母就早早地淘好米,洗好大枣,水烧开,小米和大枣在沸腾的开水里滚翻着,米粒开了花,就用文火慢慢熬着。祖父在县城里工作,每年都会买好多宁县晋枣,祖母把大枣炕干,装进蛇皮袋子,锁进柜子里,除过我们淘气的时候给点当零食,多半都用来熬米汤了。等到父母放工了,米汤也熬好了,大枣也熟透了,我们一家人就端起碗喝香甜可口的米汤了。我们姐弟仨,小时候都是喝着祖母熬的米汤长大的。分队前一年,祖母就病故了。从那一年到现在,家里再没有种过谷子,仿佛种谷子、看谷子这些活计也随着祖母的远去戛然而止了,只留下谷田里的记忆蒙着岁月的征尘潜存在心底。


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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