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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方”曹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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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德琪

曹李川是甘肃省庆阳市环县天池乡的一个行政村,是个小地方。

庆阳在甘肃最东面。有个流行的说法叫“如意甘肃”,如果把甘肃版图比作一柄如意,那么庆阳就是如意之端。

环县在庆阳最北面。记者写报道时,都喜欢说环县是一个鸡鸣三省的地方。环县西北与宁夏接壤,东北与陕西毗邻。环县秦团庄乡某个村子某户人家的一只大公鸡,站在某个制高点上,使点劲儿叫一声“高盖楼”,三个省的人准能听得到。

天池乡在环县最南头。如果说环县是一个鸡鸣三省的地方,那么天池就是一个鸡鸣三县的地方。天池东南与庆城县接壤,西南与镇原县毗邻。天池乡大方山村某户人家的一只大公鸡,站在某个恰当的位置上,使点劲儿叫一声“勿忘我”,三个县的人准能听得到。

曹李川村和庆城县隔着喜家坪村,和镇原县隔着大方山村。但一点儿也不“封闭”,村上的人经常到庆城境内的某个集市上捉猪娃,也经常到镇原境内的某个庙会上看老戏。我生在曹李川长在曹李川,在曹李川小学念完了小学,又在曹李川初中念完了初中,在外地念书甚至在参加工作以后很多年,每逢假期,每逢过年,都要回曹李川,但我仍然不敢说走遍了曹李川。曹李川辖七个自然村,其中一个叫林井庄,我不仅没去过,甚至刚刚才知道竟然有这样一个自然村。

小时候,还不知道“八百里秦川”的时候,就知道邻村的人说的“川里”,指的就是曹李川;20世纪70年代,在曹李川念初中的学生,除了曹李川的,还有老庄湾、井渠淌、碾盘岭、大方山、吴城子等好几个村的,最远的离学校有二三十里路呢。二三十里路对农村孩子算不了什么,但上个初中要走这么远的路,完全可以和环县的孩子到省城上大学有一比。

曹李川,好像也是个大地方。

川,起码有两个含义。一是河流,《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是也;一是平地,崔颢《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是也。往往,这个川与那个川密切相关。

有一条河从西北到东南贯穿曹李川全境。它不算大,但曹李川人一直叫它“大河”。它没有河西走廊的黑河那么著名,但它真正的名字却叫“大黑河”。在地图上,那条河的旁边经常标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大黑河,一个是大黑川。如果说曹李川得名于那条河,它就是大黑河的一部分;如果说曹李川得名于那条川,它就是大黑川的一部分。

大黑河,发源于环县演武乡一个小山村。自西北向东南流经环县南部、庆城县西部,在西峰区巴家咀汇入蒲河。在曹李川境内,大黑河完全是一条季节河,夏天最热的时候、冬天最冷的时候,常常处于断流状态。但你可能想象不到,大黑河汇入蒲河以后去哪里了。没错,大黑河是蒲河的一级支流,蒲河是泾河的一级支流,泾河是渭河的一级支流,渭河是黄河的一级支流。黄河水翻山越岭被引到了环县,而贯穿曹李川的大黑河水却悄无声息地输进了黄河。

大黑河不大,黄河大呀。

大黑河流淌的是“甜水”,在整个环县,这绝对算得上“稀缺”。从前很多很多年,曹李川很多很多家庭,人畜饮水都是从大黑河里就地取材的。大黑河的支流,我们叫拐沟,拐沟里的水,差不多就是村子里的“直饮水”。大黑河断流了,柳树拐沟、吴家岔拐沟、白杨咀拐沟里还有泉水,甚至有小溪。放羊的、走长路的,渴了,可以趴在泉边开怀畅饮;饿了,也可以在小溪边挖个水池子,泡上干粮连吃带喝。

大黑河河床非常狭窄,仅是零零星星的川台地。曹李川无疑是川台地最集中的区域之一。最大的曹坪,最长的上咀下咀坪,还有华山坪、庙山坪,还有前坪、后(读黑)坪,这些坪看起来七零八落,各自为阵,但基本上都处在一个平面上。最早的时候,它们肯定是连成一片的,只是因为大黑河及其支流成千上万年的冲刷,才成了这个样子。

曹李川境内沟壑纵横,梁峁交错,差不多具备黄土高原所有的地质地貌,有天高地远、水复山重之大气象。山有庙山、高山,沟有庙沟、王社沟,梁有牛家梁、走马梁,湾有俄家湾、吕家湾,岔有吴家岔、茆旦岔,塬有桌子塬、猪嘴塬,峁有圆山峁,咀有白杨咀,掌有曹掌,洼有火石洼,壕有大大小小的马壕,台有大大小小的河台,那条细长细长的驴尾巴梁就是一个浓缩的岭,那片一岁一枯荣的莎草滩就是一个迷你的草原。

你可能想象不到,在大黑河曹李川段,竟然还有好多处石峡奇观呢。因为足够窄,所以地质学上也叫“地缝”;因为足够窄,所以行走其间就能看见“一线天”。峡壁凹凸有致,如丝般滑顺;峡中流水潺潺,如天籁之音。据考证,在数亿年前,晚三叠纪至白垩纪之间的某个时段,这里就是翼龙种群重要的栖息区域。怪不得,庆城县在曹李川下游不远处开发建设的“黑河大峡谷景区”,要在悬崖峭壁上雕刻那么多翼龙呢。

你可能想象不到,在曹李川,每个家庭都知道龙骨是一种珍贵的药材;因为在大黑河曹李川境内的一条支沟里,曾经挖出过大量的龙骨。这说明,在几十万年前,这里也有成群结队的古脊椎动物活动。信不信由你,在曹李川的纵深处,一定隐藏着许多关于生命的线索。

曹李川不大,黄土高原大啊。

曹李川地处深山,但并不荒蛮,农耕社会的所有文化符号几乎都有。多年前,侄子送我一本《物语三千:复活平民的历史》,标称“让老物件自己说话,用黑白镜头复活正在消逝的乡土社会”,书中记录的400多种老物件,是作者历时四年,深入燕赵、中州、三晋、巴蜀等地村落古镇才见到的。这是一本非常好看的书,我的读后感是:虽然这些老物件足够老足够珍贵,但绝大多数都能在曹李川见得到,犁、耧、耱、耙、锄、镐以及磨子、碾子、碌碡、牛笼统等等,褡裢、火镰、鞋楦、袜板以及烟丝袋、煤油灯、腌菜缸、洋瓷碗等等,自然不在话下,如果稍注点意,稍留点心,一定会有很多个“首次发现”,一定会有很多个“从未见过”。

曹李川人祖祖辈辈住在窑洞里,这不正是先民“陶复陶穴”的生动写照吗;窑洞的“窑”字是不是与“不窋”的“窋”字有点像呢?曹李川人世世代代以农为生,这不正与周祖“教民耕稼”一脉相承吗?庄稼的“稼”字与后稷的“稷”字不正是同一个偏旁吗?

俗话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一方天地护一方人。费孝通先生说过:“只有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才会像植物一般在一个地方生下根。”曹李川人像草木一样,对那片土地一往情深;那片土地也像对待草木一样,涵养着曹李川人的根脉。没有人考证过我们的先人从何处来,也没有人在意我们的先人去过何处,但我们完全可以确认:现在,我们都是曹李川人。

曹李川人把前天叫“前儿”(qiáng),把今天叫“今儿”( jiàng),把明天叫“明儿”(miáng)。这不只是儿化,关键是,其儿化的程度比北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李川人有时把太阳叫“热头”,有时把太阳叫“暖和”。“热头”的“头”和“暖和”的“和”,都读轻声。不得不说,这一轻,真的是举重若轻啊。

曹李川人把香菜叫芫荽(yán sui),注意,读“盐荽”而不是“元荽”,这不是方言,而是正儿八经的学名,植物学上是这么叫的,药物学上也是这么叫的。

曹李川人把紫苏叫“荏”,这不是俗名,而是有根有据的古名,《诗经》里是这么叫的,《本草纲目》里也是这么叫的。

曹李川不仅住着曹姓和李姓的人家,还有尚姓和王姓的人家,甚至还有一个说法:曹李不分家,尚王不分户。年轻人可能还不知道,曹李川还曾有过自己的“百家姓”:张王李赵,尚曹刘罗,朱韩佘杜,路寇崔柳……

曹李川是甘肃省庆阳市环县天池乡的一个行政村。这简单地说,这就是“远方”啊。

庆幸的是,即使从省城出发去曹李川,柏油马路也可以直达,手机信号也一路满格!到了曹李川,你也一定会对“远方”有别样的体会:那里的山不够高,但都昴着头;那里的风不够大,但都在吼。那里的每一块土地,似乎都在阐释“万物生长”;那里的每一片草木,似乎都在表白“我心向上”。当你看见那些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杏树时,你一定想和它们照张相;当你看见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羊肠小道时,你一定想亲自走一趟!

曹李川不大,“远方”大啊!

编辑:黄飞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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