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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军丨45度角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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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东报全媒体记者 徐雅荷 摄  

早晨的温度还没有升起来。走出家门的人,身上穿着昨天的夹克衫或者西装,很快汇入街道的洪流中。然而有一个人穿着陈旧的白色半袖衫,上面有什么东西压过留下的褶皱。谁的衣服上都会留下褶皱。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说话。周围是树木,是已经开了和未开的花,是鲜亮的阳光。他的低语,没有应和声。也许从走出家门的那刻起,他就在给自己说话,给身边别人看不见的什么说话。他在说什么呢?没有人听得清楚。

走到十字路口,许多人停下来,许多车也停下来。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不过,走了几步,他站在路中央,不前不后,不左不右,似乎他在那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头向左稍稍侧着,眼睛也45度角斜上去。他盯着那边的天空,那里有什么呢?有一片湛蓝色的天空,有看起来倾斜的楼顶,有能挡住目光的树梢。他不光盯着看,还更大声地说话,声音虽大,但说出的词语落在要过马路的人耳朵里,连不成句子。要通过绿灯的汽车,起初停在斑马线后面,生怕前进一下,汽车的某个部位就碰上他的腿或屁股;或者他一个转身,就到车前来,不给汽车腾出空间的机会。后来,一辆车巧妙地穿过人的缝隙向北而去,另一辆车拐进人行道向南而去,没有车辆敢穿过十字路,经过这个男人的身体而驶进东面的巷子。

我在东面的巷子里碰到过他。那时还不是这个样子。三月或者四月的一天,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在桃花、杏花飘香的巷子里,淡蓝夹克衫的拉锁拉到脖子下,领子处露着红色毛衣,像他身后一群孩子胸前的红领巾一样夺目。孩子们进了学校,他进了学校后面的“雷音寺”。村上人过庙会,“雷音寺”里挤满了人。浓浓的柏香味弥漫在四周,淡蓝色的烟雾从庙院里溢出来,与巷子里炸油糕、炸油饼冒出的热气混在一起,眼前雾蒙蒙的,看不到远处。

他走进庙门,必定跟村里人一样,给土台子上的泥塑点几根香,磕几个头,把不能给别人说的事,默念给台子上的泥塑听;或者只要跪一下——村里人认为,那些接受了香火、纳了天地精华的泥塑什么事都知道——彼此心灵接通了,就能把他们的心结解开,重新回到无忧无虑之中去。

即使没有庙会,他也在“雷音寺”的红门前徘徊。大雪后不久,街道上的冷风寻着衣服上的窟窿往里钻,长裤挡不住,毛裤挡不住,屁股冰凉,大腿小腿似乎裸露了许久。我盼着能快点到单位,就在转角处,我看见这个男人,黑色皮夹克,麻灰裤子,双手在袖筒里,袖筒处有裸露的白色棉絮。也许在红门前站久了,他跺着脚。我给他发一支烟,说,兄弟,回吧。他斜起红巴巴的眼睛看我一下,伸出翘巴巴的指头,紧紧夹住烟,还没等我点着,他就把头歪向一边,说出一长串我不懂的话来。

现在,他在十字路上不停地说,偶尔带上一些抽象的动作。原先他是站定着的,接着,他的左脚往前半步,右脚尖踮起,左右肩膀向后一沉,向中间一挤,胸脯就顶到了前面,像是吵架的人,要用身子去撞击对方一样,看起来可怕。

也许不久前,就有什么东西碰触了他的某根神经,激活了大脑里沉睡的某个场景。如今,他深陷其中出不来。

“你不要倒垃圾,桶里是空的……扫帚用了两年了,不是我故意地么……”

下巴、嘴、眼睛还是45度角斜着。不过,下巴鼓着劲,努力向空中顶上去。嘴角流出一丝白沫,像早晨刷牙时留下了牙膏的泡沫。

“水泥地湿了……”

一个完整的句子没说完,他就将头猛地一缩,左胳膊赶紧抬起,弯出的胳膊肘往空中一挡,缩下的头刚好在胳膊保护的范围内。

“娃病了,医生呢……”

嘴角的白沫扯出涎,垂下来,快要砸到他脚面上。

我想走上去,给他发一支烟。在点烟时候,他就能听到:兄弟,回吧。

事实上,这个时候他沉浸在自己失神的世界里,有着迷迷糊糊的样子。当我出现迷迷糊糊的症状时,出不了门上不了学,母亲就会给我叫魂。母亲认为我受了惊吓和刺激,失了神,把魂弄丢了。我不知道神在哪里,魂又藏在哪个角落里。母亲说,叫几声魂就回家了,神也安了。而此时,他的魂或许早已离开肉体,在头顶45度角的半空中,看着他。

我相信是这个偏离轨道的早晨,让他的身体出现了短暂的停歇,以至于神失了,魂也走远了。而肉体跟不上,在十字路口不堪重负,自言自语,一路前行。

编辑:黄飞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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