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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十年丨环江长,环城美(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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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环县深深结缘,主要是生命中有段时间在那里上学和生活,那四年多的时间相当幸福。虽然在一个人的一生中,这段时间可能并不算长,但对我来说,却影响至深,已深入到血液之中。

20世纪70年代末,我结束了在庆阳农村十多年的“留守儿童”生活,来到北部环县上高中,也回到了父母身边。此前,父母长期在环县中小学任教,我则留在农村老家陪伴爷爷奶奶。我在农村生活,也在那里上学,读完了小学和初中。但村学同城里学校相比,差距却不是一般的大。因此,上高中时,我转学去了父母所在的环县县城。

环县的县城就叫环城,也叫城关。环城夹在东西两道大山之间,由北向南布局,从高到低坐落,主要包括北部的老城和南部的主街。老城是狭义的环城,也是如今环城的精华。环城在唐代即有完整的城池,现在的老城为元明清故城的遗存。老城的四围有大致完整、高高低低的城墙,城内有学校、机关,还有一些农户和小村落,甚至有一块块的菜地和庄稼地。老城残存的南、北、西三座城门,它们在元代分别被称为崇义门、朝天门和安定门,现在只剩下门洞豁口。北门稍显寂寥,西门通往主街北首,南门连通老城和主街中段,最为热闹。出南门再下一道大坡,就可以走到主街上,环县的很多单位沿着街道两侧分布。

老城里有父亲任教的环县一中和母亲任教的城关小学,这两所学校都颇有历史渊源,后来都成为省重点学校。我有幸在环县一中读书,全家就居住在城关小学校内。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书法家,城关小学的大字校牌就是他的手书。小学背靠城墙,坐东朝西,从高到低正好是三级台地,依次是教师宿舍、大操场、教室及办公室,再往外就出了大门。占据制高点的教师宿舍,实际上是在城墙上凿挖而成的一排窑洞,一字儿排开,一家住一孔,生活、办公全功能。站在窑洞前看远处,视野十分开阔。由此向西瞭望过去,清晰可见在环城西侧的莽莽群山脚下,环江犹如一条北来的长龙奔突蜿蜒而下,又像是一条细长而飘逸的绶带悬浮在山与城之间,这在缺水的黄土高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也为县城平添了更多的亮色和魅力。当年我们有时会偷偷爬上高高的城墙,在荒草萋萋中眺望远方,可以看到墙外与时俱变的四季风景,还有老城北面更远处在环江左岸台地上巍然屹立的宋代古塔。有多少次,在清晨的满天彩霞中,或是黄昏的绚烂夕阳里,纵目西山边的环江亮闪闪的向天际渐渐隐去,天地山水浑然相融,有一种美不胜收的感觉。

初到环县,让我有一种惊艳之感,这首先是因为这里有与我老家迥异的地貌。以前在黄土高原的董志塬这样的平原地带生活,十几年来早已习惯成自然,现在一下子见到大山怀抱、长河相伴的环县县城,整个儿在宽阔的河川地带铺开,一时山河尽收眼底,内心那种新鲜和惊奇的感觉十分强烈。这种从前塬乍来到山后地区,因为生活环境改变而带来的强烈的新奇感,还同与父母在长久别离后再度相聚和生活在一起的那种巨大的幸福感交织混杂,让我宛如沉浸在梦境之中不能自拔。

环县的令人惊艳之处,更是因为此地的民风淳朴,人心良善,社会和谐,在那个年代里实在是让人如沐春风,也与前塬地区颇为紧张的斗争氛围形成对照。在那个年代,环县发展水平不高,生活也比较苦,吃的水碱性很大,但是这里却有良好的人际和社会环境,这也让苦日子带有几许温暖的气息,不再觉得有那么难忍与难过。

那时,高考录取率实际只有百分之几,学业竞争非常激烈,但同学关系却友善融洽。课业之余,冬日阳光里,同学们会在教室门口的石阶上扎堆儿“晒暖暖”,或是排长队玩一种比拼耐力和技巧,让人出列的“挤别别”游戏。有时会有来自农村的同学送你一把燕麦粉炒制的干炒面,倒在打开的课本上入口咀嚼,那可是匮乏年代的美食享受,吃得美味又暖心。

当地老百姓简直淳朴得动人,而且一个个都乐于助人,他们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你。我的父母后来又回到前塬地区工作和生活,经常有以前在环县山区的学生扛着一只羊来看他们,多年来绵绵不断。我有一个判断就是,你走遍环城的大街小巷,或许都很难碰见一个坏人。县城如此,乡下更不用说。一位同学上学住校,他的父亲隔段时间就会赶着毛驴过来,走几十里山路到学校,给他送些口粮和咸菜。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朴实而且寡言,难得对坐片刻却相顾无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流,于是父子俩轮流抽一袋老旱烟,你抽完换我抽,我抽完再换你抽。每当忆及这一幕,我都不胜唏嘘和感动。

在环县,普通人与人之间相处很和谐,干部和群众关系也不例外。我在环县上学那会儿,经常看到有一些老干部和当地群众在县委县政府院子门口的墙边聊天、下棋,有时县委书记会走出来欣然参与其中。一次,有群众向书记反映情况,这人是个暴脾气,急忙之间竟甩了书记一巴掌。书记摸着脸说你不要打人嘛,事情已经在办着哩。后来,群众反映的问题该解决还解决,书记挨巴掌也没人追究,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说实话,无论何时想起这件事,我都对当地干部心生敬意。他们这样的优良作风不会是偶然形成的,而是必定有一种历史的积累和传承。

环县地处陕甘宁“三边地”,山大沟深路远,天干地薄水苦,过去以“苦瘠甲天下”闻名,却成为中国革命的一片红色热土。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在《西行漫记》一书中,曾多次写到环城往北二十公里,地处环江河谷地带,有一个“神奇的小山村”,这就是现在的洪德镇河连湾村,当年是陕甘宁省委省政府所在地,毛主席和党中央曾在此驻扎过。周恩来受中央重托,专程来到这里做一件大事:迎接红二、红四方面军,并同红一方面军会合,谋定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大计。不久,在附近的山城堡地区,红军即同国民党胡宗南部发生激战,赢得了会师后第一次重大军事胜利,这也是长征的最后一战。可以说,这场战役是关系中国命运的一场大决战,从此以后,中国革命就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环县的老乡们自豪地说:“八百里秦川,比不上董志塬边;董志塬边,不如河连湾畔。”环县盛产糜子,糜子打碾后就是黄米。环县的黄米饭曾经养育了我们的党和人民军队,这也成为很多老革命心中最深刻的记忆。我们过去经常说,党领导人民靠着“小米加步枪”取得抗战胜利,在环县进而可以获得新的认知,其实除了小米稀饭,还要有黄米干饭,这才是完整而正确的说法。

长久以来,我和我的同学在环县老区深受优良传统熏陶,获益匪浅。譬如,就艰苦奋斗而言,在我的母校即有诸如教师苦教、学生苦学那样的顽强拼搏精神。当我们为实现四化、振兴中华而勤奋读书的时候,其实体现在我们身上的那些精神特质,有很多都是与老区的好传统、好作风内在相通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们金榜题名、走出大山的时候,会感到这真是一个丰厚的回报。20世纪70年代末国家恢复高考,到了八十年代初,环县一中一批又一批学子通过高考进入国内名牌院校。几十年来,他们当中,涌现出很多知名科学家、社科专家和党政领导干部。人道环县风水好,其实是这里的土地和人民好。

环县方言听起来具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与陇东其他地方有很大区别。环县人说话粗粝中带有温柔,语气和缓,尾音上扬,可以从中感到与环县道情以及信天游等民歌咏唱之间的某种内在关联。这里的方言表达颇有一些特殊之处,比如一个“奓”字,读音同匝,这个字绝对独一无二,大体上表达的是骄傲自大之意,词性运用很是丰富。还有一个“骚”字很是传神,说的也比较多,有心思缜密、想法活络及年少轻浮诸义,内涵相当丰富。每天早起,矗立在东山之巅城东大塬上的高音喇叭,用环县道情的一声喊叫连同一节唱段开场,开始环县广播站一天的广播节目,也唤醒山下县城的人们开启一天的工作和学习。

自从上大学离开环县以后,由于主客观多方面的原因,我再也未能回去看看。但是,我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环县的发展和变化,注意搜寻着一切关于环县的消息和信息。这些年移动互联网发展很快,我借助互联网的千里眼,特意下载了在西山文昌阁上拍摄的环城鸟瞰大图,图像非常清晰,看起来十分震撼。从这张图中可见,环县县城一江一城的基本格局还在,但围绕着环江和环城的路网密布,环江两岸以及环城从北到南林立的楼房,延伸到河滨乃至城外的公园绿地,那些繁华外溢的街市,那般俨然都市的现代景观,不由让人感到一时恍惚,竟至产生今夕何夕之感。环县环城发生的巨大变化,既让我欣慰,也令我激动。一两年前,从银川开往西安的银西高铁终于开通,纵贯陕甘宁革命老区,正好也路过环县,我难掩激动之情,写了一篇小文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远在家乡的母亲不畏八秩高龄,欣然乘坐高铁再回环县旧地重游。听老人说,环县县城已经大变样,可谓旧貌换了新颜,完全是一个城市的模样。当年老城里的中学小学里面,那些背靠城墙凿挖的窑洞前面,早就代之以一排排整齐漂亮的楼房……变化太多太大,说也说不完。

我在环县只有短短四年多,但从那以后至今整整四十年间,那里的一切都让我难以忘怀。环江水一直在我的心头荡漾,而所有同环县相关的人和事也在内心深处时时萦回。我期待着有一天重回环县,再看看今天的环江,看看今天的环城,还有那里我时常惦记的人们。


编辑:刘家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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