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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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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国荣

大凡高原,都住在辽阔的高台。高台上并非一望无际的旷达,却是众山的堆堆摞摞,纷纷涌涌。甘肃和陕西,都处在黄土高原。两省中间,卧着一个子午岭,就像在高原上打起了一面又高又大的墙。在久远的唐朝以前,《史记》等典籍把子午岭叫桥山,包括横岭、斜梁、老爷岭、青龙山等山脉,是陇东及陕北北走向宁夏内蒙古的万千丘壑之上,高高凸起的一脉大物,大致西北至东南方向摆布着。正如此地的辽阔无垠一样,子午岭将自己的庞大演绎得酣畅淋漓,北抵马鞍山,涵盖甘肃的环县、华池、合水、正宁、宁县,以及陕西的定边、吴起、志丹、富县、黄陵、宜君、铜川、印台、淳化和旬邑诸地,南沿甚至延伸至关中的边缘,与更庞莽的秦岭只间隔了一条狭窄的渭河地堑。不过秦岭只要一出现便峙立,几乎是猛地高耸入云,人站其下,有时难见天日,有时只见一线天日。子午岭却有所不同,大多是缓慢上升的样貌,一座座丘陵再一座座丘陵,单独又连接,近看形单影只,只是独立的一个山,而一旦远望,便见众山的山头如疙瘩一般。疙瘩差不多骑在壑壑对着壑壑的山梁峁咀之上,疙瘩的汪洋大海一直奔赴向天际,真的像曾在这里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庆州的大宋名臣、文学家范仲淹口中的那种“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气概。子午岭在许多地段皆是这般的群山围拢,这就有点类似它畔侧的六盘山山系。六盘山最高峰在平凉与固原的接壤处和尚铺,不熟悉地形的人以为六盘山就指这一部分,其实它南及陇县包括关山,北及海源西吉的许多山区,这一狭长地域都属六盘山范畴。而子午岭是众山一路拱来,才在合水县的五亭子与正宁县的刘家店,形成真正相连相接的山脉即狭义子午岭,于调令关站出新高度,显出属于大塬之上一堵超大墙壁的磅礴气势。

危乎高哉。高墙的子午岭,站在黄土高原中部。这条纯天然而非人造之墙,既是隔离之墙,又是抬举之墙。秋季,西风渐行渐远,渐行渐烈,有时更是疯狂并肆虐。每每这时,子午岭方显本色,就像英雄挡子弹,就像英雄高举的盾牌,一座座山峦,连同山峦上密密麻麻正在落叶缤纷的树及枯萎的黄草白草,形成风的索绊。烈烈的风,腿脚被套牢,瞬间不再激越。又像冲锋的列兵,一个个跌倒,头昏眼花,顿失战斗力。特别在冬季,子午岭就是这样,将西北方的寒气,阻挡在了子午岭以西。而岭南的关中平地,又是怎样的温情脉脉呢?真的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人们经务着庄稼,交易着物品,吟诵着诗章,享受着生活。脸面上,衣袖里,很是温暖,这又是怎样的惬意啊!而东方风来,春意热闹。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却爬上子午岭。子午岭把风高高扬起,把云高高顶起。下雨了。子午岭之东,云雨潜入夜,细雨润无声。雨起子午岭。风不停地吹,来了又去,雨脚从此撒开,向西,一路向西,董志塬上有雨,泾河川有雨,六盘山有雨,西海固有雨,干旱的定西、兰州亦淅淅沥沥下起久违的雨。雨是万物的生长剂营养液。草色遥看,森林无须遥看。由子午岭及远,绿色铺陈,向西,一直向西,西北一年的美好景象起始了。

子午岭绿墙一般存在,纯洁如初,安详如初,璀璨如初。一年有四季,花期便三番,从春开到秋。春喇叭、夏山丹、秋野菊,此谓山花烂漫。紫苜蓿、蓝马莲、黄牛筋、白玫瑰、红杜鹃,也谓山花烂漫。杏花、桃花、梨花、杜梨花、刺槐花、核桃花、酸枣花、青槐花、辣椒花、葫芦花、茄子花、豇豆花、麦花、稻花、菜籽花、大豆花,还谓山花烂漫。古人遍知富庶的湖湘有世外桃源,古人尚不知子午岭亦有世外桃源。踯躅在子午岭上,大多古人行色匆匆,金锁关、调令关、兴隆关,一个个关外烽烟四起,修直道以抵边寨,驰直道以援边关。古人有保家卫国的紧迫任务,脚步停不下来。古人视野尚不能完全俯瞰子午岭或左或右的广大村落,至于类似陶渊明笔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闲适景致,真的就擦肩而过或者有所不见了。直到无人机被使用于摄影,一个个考察队、探险队全方位到访,子午岭层峦叠嶂、蜿蜒曲折、幽静深邃的原生态,子午岭山峰、岩石、树荫、光影交织成的清凉秘境,其真面目为外人见识,为外界惊奇。

墙内开花墙外香,墙上风物堪别样。定边县、富县、环县产肉羊;华池县产毛驴;宁县、正宁县产大黄牛。在子午岭深处,玉米、高粱、大豆、燕麦、小米被普遍种植。高粱面、玉米面馍、小米稀饭、燕麦柔柔、荞麦饸饹面、剁荞面等是农家特色饭。说来,子午岭便是一个荞乡,适合大面积生长荞麦。荞麦饸饹、羊腥汤,为人们津津乐道。由北部的延安地区一直绵延至南方的庆阳、咸阳地区,人家平时吃食、宴请宾客或者过红白事,大抵架起一只核桃木或杜梨木这类硬木头楔就的床子,抑或使用简易铁床子,压荞麦面饸饹。煮饸饹的开水锅香气四溢,飘有熟油辣子、蒜苗、葱花、香菜和含有黄花菜、木耳、萝卜丁、豆腐丁、羊肉丁的饭汤,亦香气扑鼻。《诗经》说这里的人七月食瓜,确实是,古历七月前后,古老的瓜葫芦成熟了,黄瓜熟了,西瓜以及梨瓜熟了。不仅仅七月是大饱口福的时候,从麦子黄了的农历五月开始,成熟果实陆续来袭,杏子、桃、梨、苹果、核桃、枣、木瓜,这些季候性果实接续得很好,陆续摆上人们的餐桌。子午岭遍地是草场,草场上散漫着自由的牛羊。一年里大多时间,高脚牲口在山里散养,乡亲们把这称之为“春末一鞭杆赶出去,秋后一声吆喝喊回来。”这牲畜呢,出走时队伍稀少,回来时拖家带口,见首不见尾。民间有十里不同俗不同风之说,子午岭首尾长度八百里,却又是这般的气质相投,物产相类,民风相若。

与其说子午岭是一个风景墙,倒不如说是历史文化墙。沿子午岭山脊盘绕的直道,就其地位来看,不仅仅是军事要道,也是交通大动脉、文化大通道。战争是暂时的,和平是永久的。往往战争之后,是一段安定的日子。即使再次打仗,也不会假以更多时日,因为人类历史告诉我们,人心思定,安居乐业,是普遍愿望,子午岭里概莫能外。每每战事之后,便是商贾蜂拥,文人云集。商人文人头脑灵慧,触角无处不在,丝绸之路兴起了,茶马古道兴起了,儒、佛、道教文化兴起了。通衢道路,造塔建寺,雕石凿窟,设驿筑店,一个朝代更比一个朝代发展得蓬勃。商业与文化,日益丰富和提升了子午岭。子午岭中人、著名作家马步升创作的长篇小说三部曲《青白盐》《小收煞》及《一九五零年的婚事》,是细致入微描写这一区域人心灵的秘史。


编辑:姜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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