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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会宁丨赶路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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乏了一场风,雨脚格外整齐和清晰。天空是薄薄的浅灰色,打磨过一般明亮,天地间只有洞穿空气的唰唰声、触落地面的滴嗒声。唰唰声没有弧度和起伏,一路笔直向下,像来自天堂的万支箭镞,但却捕捉不到箭痕。滴嗒声除了铿锵之外,还衍生出了寸许的尾翼。隔窗而听,雨脚又细碎而焦急,似被一条鞭子催着向更透亮处赶路。天空愈来愈薄,雨声也愈来愈亮。

赶路的雨也赶着秋天在北方的小塬上找到了落脚点。

快步穿过街道走向郊外,若逢到一条小径,索性就让它牵了去。小径逶迤,天地间大片高低错落的绿色逶迤,雨丝拨弄大地后的声音也逶迤起来。进入村庄,玉米一片连着一片,唰唰声汹涌而来。不经意间,青瓦红墙、镂花的门窗、飞翘的檐角就把汹涌化为虚无。门口的马扎上,两位老者相向而坐,三五声言语穿过雨声的缝隙飘过来。飘得并不高也不远,轻轻地潜在了门前的菜畦里。几缕青烟扯长了身段从屋门口曼妙飘起,曼妙的还有一缕缕旱烟的香。在这游丝般的香里,剥落的豆子触碰了簸箕的底部,清脆的声音一粒接着一粒均匀地点缀进来,赶路的雨短暂驻足后绕过屋舍,循着屋后的小路离去了。

再向小径的纵深处遁去。小径不言语,只是匍匐着逶迤向前。不知大地的深处有什么,只是一味地低头行走。雨还在赶时间,均匀的雨脚里少有间隙。

又是一处屋舍,墙上几串红辣椒突兀出来。这场雨走后,几次曝晒下来,田里的庄稼就要收割归场了,镰锋要磨得利索。收秋,那么沉的秋不是随便就可以收割的。路边的大田里,一株株高粱挺直了腰杆,一穗穗褐色里藏着一把把火炬,若天一旦放晴,一个塬都会被它们点燃。一声咳嗽从窗户里蹦出来,明明亮亮地把雨脚硌了一下。这波折起得快也去得快,周遭很快又陷入宁静。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一声催着一声,不把一个秋天赶薄了便不依不饶。

一痕蛰虫的鸣叫从一株玉米的根茎处传出来,瑟瑟,惶惶,又有几份决绝。天幕闭合,一声两声鸣叫先蹦出来,接着就是百千呼应,长短错落、抑扬交迭,全都从地里生出来。一声鸣叫就是一盏灯,百千声鸣叫就是百千盏灯,赶夜路的人路过村舍墟里便不会迷路,一个趔趄都会被一炷炊烟扶正。这条小路上的脚印经常乱七八糟。在城里转腾了几年后,有人摸黑往回村里走,蛰虫“吱吱”地鸣起来,一鸣就是一盏灯,百千鸣声鸣得一个塬上到处都是灯。

一到秋天,花开和虫鸣、雨声一样,都是一粒粒的,细数都能数得清楚。苗条的秋季,花并不扎着堆开。黄色菊花呈球状,被几天的雨洗得愈发黄亮,薄得吹弹可破。一朵一朵错落不叠,在一片一片的绿色里开得不慌不忙。一蔓牵牛花攀附着路边的蒿草螺旋而上,稀疏的圆形叶片也螺旋而上,隔着三五寸。野菊花不会挤到大田里,它们会择一处僻静的崖头或一方荒芜了的打麦场,把身子紧贴到地面开出一簇两簇的碎花,纽扣一般大,常引得四五只彩蝶把喙探入蕊中。一块石头卧在崖畔任风来风往,一轴废弃了的碌碡沉浸在古昔中半醒半睡。村庄里的秋一直是瘦的。

雨脚再急,一群羊却不急不恼,信步在一片绿色里,拣着鲜草就把嘴探过去,不易察觉地一翕一合中,“嚓嚓”的断裂声就从草丛间腾起来。牧羊人披着雨披,戴一顶草帽,和羊一样信步在绿色里。赶路的雨声从人和羊的耳边走过时,人和羊并不为之动容。羊只管拣草肥美的地方走,人只管随着一团一团的白色走。这条小径上,常常遗落着黑金般的羊粪豆,乃是最好的肥料。小径的早晨和黄昏响起的一串串铃声不是把村庄赶向了白昼,就是赶向了黑夜,羊铃声倒成了赶路的鞭子,牧羊人就追随着鞭子跑。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着急赶路的雨的喘息一直在耳畔回响。一个雨后初霁的早晨,我再次漫步到小径上。小径依旧是先前的小径,仍以自己的姿势匍匐向大地的深处,光滑的路面上没有雨的足迹。路两边的小草、大片玉米、玉米地里杵起的大树,全都肃立,只默默地不遗余力地把体内的绿色吐出来。赶路的雨把自己赶得着急时,也把天空赶远了,夏季那些大块的白云更是不见踪影了。天蓝得纯粹,自头顶的清亮向四维八方迅速流泻,一个天空被打磨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雨连续几天的着急赶路,似乎忘了留下脚印,但山间的那些草却被赶醒了,都齐刷刷的把身子立起来,努力地向山头探望,一个山谷都找不见手掌大的一块黄土。潜伏在山脚的那些湿气早已按捺不住,化身为一缕缕轻烟摇曳而起,扯长了身段向山的褶皱里漫去。一时间,山都穿上了一件纱衣,还不忘把水袖轻轻甩向豁口处。

赶路的雨不知去了哪里,它的身后却留下了一片澄明,阳光把光辉轻轻加持上去,大地就穿上了一件崭新的袈裟。转身时,小径依旧很深,雨继续赶着自己的路,大片的绿色里腾起一炷炊烟,正把一方青瓦吊起来。几里之外,城市的一幢高楼插入云中,一条天路上车水马龙。


编辑:刘家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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