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整个村庄氤氲在一团湿漉漉的水雾之中,像初生婴儿的轮廓。阳光穿透重重雾帘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奶奶的菜园里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南瓜的叶子撑起了一把把碧绿的小伞把一块深褐色的土地密密实实地覆盖了起来,叶片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刚出浴的样子;几朵南瓜花早早醒来了,舒展着金黄色的花瓣迎接晨光玉露,浓郁的花香诱来了一只穿着黄袍的甲虫,甲虫挥舞着它的两片银色的翅膀嗡嗡大叫着一头扎进了花蕊,像一个威武雄壮的王者,几颗圆溜溜的南瓜躲在叶子底下安然地发育着。一棵豆角在专心致志地爬架子,藤蔓上缀满了长长的豆角和几朵粉红色的小花,一副永远积极向上、心无旁骛的样子。土豆也开出了一些淡紫色的小花,一阵风过,铃铛似的摇摆不停。每棵土豆根部都隆起了一个圆圆的小土堆,那是用来深埋果实的。蛐蛐仿佛是一宿没睡,成了菜园里永不停息的演奏家。
这个早晨,奶奶的菜园充盈着祥和与生机。
麦草垛表面缀满了细小的水珠,阳光洒在上面,整个草垛闪闪发光起来。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了草垛上面,转动着它栗子般的小脑袋四处打量了一番之后把目光投向了草垛下面的那只大黄狗。它盯上了残存在盆子里的狗食。大黄狗若无其事地蹲在狗窝外面,一脸漠然的样子,完全无视这只弱小的窥食者。
这时,奶奶走过来给狗往盆子里添食。这只狗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它满脸-看看奶奶,尾巴一直没有停止摇动。奶奶喂完狗又折回屋里给她的五只鸡和食。不一会儿,奶奶端着一小盆鸡食出来了。阳光照在她白花花的头发上泛着白光。奶奶小心翼翼地把鸡食倒进鸡窝前不到一拃宽的木槽里。五只鸡齐刷刷地从窝里伸出脑袋来啄食。
太阳渐渐升高了,周围的雾气已经散去,我的村庄直挺挺地曝晒在太阳底下。有一朵淡淡的云朵浮在奶奶的烟囱上面,和烟囱里呼出的炊烟融为一体。
烟囱里的炊烟在源源不断地喷出,那朵云也渐渐厚重起来,变成了一朵洁白硕大的芍药花。我张开口鼻大口地呼吸,一股浓郁绵长的人间烟火味很快钻入了我的胸腔和胃,再一点一点晕染着散开,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我生怕这味道从我的肌肤渗出去溜走了,便裹紧了衣衫。我要永远留住这熟悉的味道,在我离开家的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时时去回味。
奶奶今天烧的柴火是豆荚,随着“哔啵—哔啵—”一阵声响,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锅里咕咚咕咚响个不停。奶奶不停地添柴加火,她要把对我的爱全部煮进锅里那几个黄澄澄的玉米棒子里。我像小时候一样蹲在厨房的地上啃着奶奶煮给我的玉米,满口香甜,满心欢喜,满脸幸福,在这一刻,我还是那个被宠坏的小女孩。
吃完玉米,我要走了。车子缓缓驶出门前那条小路,奶奶喊着我的乳名追了出来,把园里最大最红的那颗西红柿摘下来拿给了我。我把它紧紧捧在手心里贴近我的心房,让两颗心以最近的距离挨在一起。车子缓缓往前行驶着,奶奶被抛在了身后,还有她的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紧接着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往后退去,最后是我的村庄也退去……
我又开始了思念,我的村庄,我的奶奶,那缕炊烟……我像一只风筝正顺着徐徐的微风悠悠飘向远方,但是那根长长的线将我牢牢地拴在了故乡,那里才是我的根,是我一辈子不变的情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