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能看到的东西本来就不是很多,更何况是在冬天的夜晚,对面楼上的人大抵都去了阳面的卧室和客厅,留给观赏者的只有一幢黑乎乎的背影,平常热闹的小区大门,此刻,也只能看到非常有限的几片光亮。除了间或出入的车辆,你很难找到别的动态的东西。
与小区院子里的寂寥不同,东南方向的政府办公大楼依然是灯火通明。再过三两天,小长假就要到了,单位里肯定有很多在放假前需要办妥当的事情,上年度的工作考核,下一年的计划安排,相关业务之间的对接和沟通,老干部慰问外地人返乡,值班工作的安排,所有的事都得落到实处,这年才能过得放心。当然,也有因为出租屋气温太低,来办公室蹭温度的,看书、上网、喝茶,几个谈得来的同事坐在一起聊聊天也无不可。夜晚八点多钟的时光,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办公大楼往东的那团亮光,是灯火阑珊的岐黄大道和几家颇有规模的酒店。路灯下的街道虽然谈不上车水马龙,但肯定不像小区的院子这么寂寥。
除了窗子缝隙里渗透进来的冷气之外,十多盆多肉植物散发出来的气息依然清新,推拉门的另一面,是我用了多年的书桌和买回来不到一年的台式电脑,看了一半的长篇小说,几张用于涂鸦的打印材料用过的废纸,加了半片陈皮和一枚大枣的碎银子茶水。一步之隔的厨房,热气腾腾,案板上的馒头,整齐如出征的队伍。此刻的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真实的世界之中。
平常这个时候,我是不会这么早就来到书房里的。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四公里外的海绵公园散步,或者到大槐树旁边的陈氏太极拳馆里走两趟老架,而现在,我只能与这个叫家的所有物质构成浑然在一体了。
两天前,小城迎来了一场雪。对于备受疫情和感冒困扰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一副难得的良药。遗憾的是,大家还没有感受到有关雪的实质性感觉,她竟然草草地提前收了场。如果不是墙角里那点可怜的积雪,我们很难将这样的天气和预报上呈现的图案起来。
从局部封控到自我防护,感觉自己很长时间已经没有出过门了。不知道北湖上的冰是不是已经冻透,弯镰沟里还能不能看到让人心动的冰瀑。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看到关于下雪的天气预报之后,自己兴奋的了不得,早上五点钟,约上朋友前往小崆峒一起去看雪。因为路况不理想,我们早早下车开始步行,在不到一米宽的土梁梁上,我们就像两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一声不响地行走在厚厚的积雪之上,等到观音阁的时候,我们的头发和眉毛全都成了白的。遗憾的是,那时候的手机还没有照相功能,而我们带去的相机因为气温太低,没有拍下多少照片,但远处山洼和近处的山路,威武的大殿和精巧的香炉,砖塔上的风铃,早起诵经的老者,带给我们的视觉冲击,特别是在雪地里得到的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仍然令人沉醉。
五年之前吧,同样的寒冬,同样的大雪,这一次与我同行的是更富激情的文友老棍。那天我们是一路步行到董志的,大抵是因为兴奋的原因,那天早上我们竟然在周边的雪地里奔袭了二十多里。一路上,我们悉心观察过雪花降落的全过程,倾听雪落在地上的声音,用双脚肆意在雪地上踩踏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在彼此的镜头前做着鬼脸。后来,我们干脆站在树下,伸出的脖子,去承接树枝上的落雪。我们把散落的雪捏成核桃大的疙瘩,咔嚓咔嚓当雪糕咬着吃。
去年腊月二十八,市作家协会集体去东平路社区为群众书写对联,活动结束后,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有人嚷着要去还没有建成的西湖赏雪。在白雪茫茫的湖畔,我们推来搡去,大呼小叫,相互品评着彼此在创作上的得失,大声吟诵着有关雪的诗句,后来,有人竟然唱起了“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的老歌。夜里十一点半,意犹未尽的一帮狂人,又赶往海绵公园。在琴林书院门前,我们拿出车主私存的小瓶装白酒,在雪地里抵足而坐,当雪对饮。结果,被在书店里创作的画家和歌手刘大漠发现。回到室内,我们添酒续茶,重新开喝。喝到高兴处,大漠唱起了他自己原创歌曲《好着呢么》。
显然,大漠兄把我们当成了知音,唱着唱着,声音就多了一些令人泪目的成分,受他的感染,我们几个人都跟上他南腔北调地唱了起来。
如果要写一本关于雪的回忆,没有一半百万字的篇幅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在曾经的岁月中,让身心获得愉悦和自由的,何至记忆中那一场场难忘的大雪。那些我们曾经习以为常的寻常草木,那些给予我们温暖的人间烟火,每一件都是那样的美好和令人神往。
有人曾经问过大家这样一个问题,说是疫情管制放开后,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有人说是去国外旅游,有人说是和朋友们来一次聚会,还有人想着要挣比从前更多的钱,换更大更大的房子和车。当然,也有人希望回到疫情发生前那种自由自在的状态。问题是,固守在现有的圈子和思维里的你,并不是说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网络上有一句流行语说得好,叫我和世界都变了。自由的失去和财富与情感的丧失一样又不一样。有时候是在不知不觉之中,甚至,你眼巴巴地看着它水一样流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像一件被损坏的东西,不管你有多强的修复能力和技术,内心深处那道被伤害的坎肯定是永远也过不去的。
阳康之后,大多数人的感觉是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不得劲,他们所说的这种感受,肯定不是困乏、咽喉肿痛、鼻塞和没有味觉,因为,能明显感觉出来的东西大家肯定能表达出来。那么,我们究竟什么地方不得劲呢?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简单,松弛,自然,真实,不带任何功利和矫饰的状态。这种状态的回归和修复,任何物质的办法肯定是无能为力的,它需要的是一个相对漫长的精神内省过程。
《本草纲目》有云,“腊雪水,甘,冷,无毒,解一切毒……抹痱尤良”。雪的药用功能既然早就得到了药学大师们的认可,我们不妨服他一剂。冰雪煮茶,图的就是一个冽字,是把茶、饮者和世界联系起来的能量。雪有大小之分,但再小的雪也是一场雪,它会给你一个和外界联系的机会。说到这里,突然间又想起了那首歌的后半段,大家不妨听听,顺便也问一下你们,好着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