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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利军丨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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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罐搁在炭火上,火盆搁在炕头。外来客人坐炕边后,只见一只宽檐“铁帽”——火盆,盛满了明灭木炭,其中炭火旺处,蹲了一枚油黑“小瓶”,它就是“罐罐”。老人捏一撮春茶,放罐罐里先烘过,然后提起水壶,将开水倒进去。那罐罐太小,禁不起寒暄上几句,罐口便有蒸汽上来,紧接着咕噜起泡沫。老人拿一根小棍,伸到罐罐瓶颈处,将茶叶压压,将茶水搅搅。随即,茶罐又沸腾了,茶香开始溢出。老人这时拿起小盅,从罐罐里倒出茶汁,接到客人手中。然后又加水、拨火,二次再煮。这种从容、诚挚的情形,好似潮汕人家工夫茶,使我隐约觉得,这正是中国茶道的源头。

在陇南民间,罐罐茶更像早点,像是一种简餐,然后就成了饮食内容的一部分。农民从地里回来,借着炭火、借助小罐,能够快速地获得酽茶、烤热的馍片,从而轻松解渴,补充身体所需能量,消除劳作后疲惫。所以,这种简餐,是他们能获得的可靠慰藉。天长日久,茶与人的维系更加紧密,于是那小罐里的茶水,如同北京人和他们胡同间的豆浆油条,终成了一种依赖。陇南人说,“一日不喝瘾发,二日不喝头疼,三日不喝瞌睡迷梦乏”。这样一来,罐罐茶就变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还上了瘾。

在茹河流域,喝罐罐茶人变得稀少。由于缺乏矿料,加之开垦剧烈,木材紧缺,当地人烧不出足够硬度的瓷器、夹砂陶。日用器件,大到水缸、盆瓮,小到盐盒、蒜臼、酒盅,都要向南涉过泾河,从百里外安口镇贩运回来,所以,过去几千年里,从华亭过泾川往镇原,一直是有大道彼此交通着,镇原政治、经济、文化等也一并归在平凉府麾下。

在过去茹河川,是否也用类似型质的罐罐熬茶,已经无从知晓。只记得小时候,我爷用铁皮壶来熬茶。那壶由铁皮铆接而成,用锡焊接缝,比陶罐轻巧许多,不怕磕烂。但是,这种壶受热快,又是束颈,烧开的茶沫和水总溢出来,“刺啦啦”──“噗!”,在火炉上激起一片急促的炭灰水雾。烟熏火燎,时间长了,铁皮壶看起来,又灰又脏。后来,我爷便改用搪瓷缸,他给缸子安上手柄,是两股“铁丝”,拧一起做成的。也不去扣盖,沸腾在观,这样,一定程度上免去了茶水在不提防间,就溢出来的急迫。

熬的茶喝久了,确实能让人成瘾,这样一来,茶叶越放越多,茶汤愈熬也愈酽。我爷不知道前后喝过几年,然后就喝起了酽茶,就是那种像抿烧酒一样、一口一口呷着扎扎实实喝的茶,茶香里有种莫名的苦。一些年轻人试着去喝、多喝了两口,结果不胜其力,竟然喝得头晕,醉得生出些恍惚。

茶不论多浓,总归性质还是温和。在中国汉字里,“和”这个字,指向人温饱,而“茶”是人温饱之后的存在,指向安详。所以,坚持喝自熬茶,这是一些人和他温和人格的外露。现代人已不说“熬茶”,而称之“煮茶”。但实际上,“煮”是对食品的烹饪,虽然都与水火加工有关,二者实非统一。“熬”是小火久久为功,是人静心慢工,是对草本所含物质的一种萃取方法。前者显得急切,也许得靠调料增持,来掩盖它的粗糙浅淡;后者却似在古炉中炼丹、似在陈窖中酿酒,自然会获得浓酽醇厚滋味,获得人世间岁月悠长。

时空改变,人世也在转变。陇南遗有古风,有偏于一隅的恬然,有使人羡慕的川岷之朴素风情。在我这个行走者的眼里,我发现,西和人在夜色下来以后,并不去闭锁他们门户。我又看到,在中国西部尽头,在藏区,在高海拔寒冷雪域,那里人黑色眼睛闪闪发亮,心地明净如雪山湖光,他们守着曾经不被打扰的万年纯净,灵魂里装满自然赋予。这样的观照、比照,怎能不让内地的许多人心生某种感慨、向往。


编辑:刘家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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