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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鸽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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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喜东

云彩掩护着夕阳,悄悄下山。云彩累了,趴在山头休息,热得红彤彤的。彩色的天边,白鸽飞过来,“咕—咕—咕”叫着。鸽子白色的翅膀下,隆起的山梁,一道一道横亘着,起伏拥挤,一直涌向视线的尽头。

安小阳久久地凝视着黄昏的鸽子,看它一会儿在井场边的草地里觅食,一会儿悠闲地在抽油机上梳妆羽毛,再过一会儿,又从抽油机上飞下来,像一片云彩,从眼底滑过。

一座山、一个人、一口井,组成一个世界;磕头机、彩钢房、铁丝网,围成一座孤岛。油矿的山连着山,弯嵌着弯,安小阳的站藏在山弯弯后面。

春天,半袋子生虫的大米没法处理,堆在铁皮房后面的一角,几天后,来了一只白色的鸽子,慢慢把它们吃光了。

他休了一趟长假,回到井场时看见鸽子还站在窗户上,这让他心里荡起一丝暖暖的情谊。只是白鸽找不到吃的,把窗台上的蒜头和姜块叨到地上,把房子周围弄得一团糟。

夏日,晨阳醒得格外早,早上鸽子在窗外咕咕叫个不停。门一拉开,碎银子一样的阳光洒满了看井房。

房外的窗台上,白鸽带着一只灰鸽子正缠绵私语。

大概一个月后吧,那只外面回来的灰鸽子羽毛蓬松着蹲在窝里一动不动,用手碰碰它,只见鸽子懒洋洋地站起来,两枚淡绿色的蛋出现在红色的小脚旁。

刚出壳的小鸽,比鸽蛋大不了多少,身上的乳毛还未褪尽。虽然井场没条件高规格款待这两个新生命的到来,但他还是用废旧的木箱做了个小窝。

鸽子长大了,好像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一声长鸣之后,小白鸽拔地而起。它们与油井在空中点头示意,向着自由自在的天空飞去。

如果以鸽子的视角俯瞰这片黄土地,高原被水冲击后留下的梁峁、崾岘,零零碎碎分布的油井站所,高原地貌地势把一切的荒芜贫瘠都裸露出来。

安小阳见过这里的一种植物叫沙柳,此物形如火炬,根扎于地下,像网一样四处延伸,最远能够延伸到一百多米,一株沙柳就可将周围流动的沙漠固牢。就是这样的植物,夏季还能结出如毛虫一般毛茸茸的絮,一片连着一片。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五六月份才渐入佳境。淅淅沥沥的雨雾,为山沟编织着乳白色的丝巾。山间野菜露出新芽,揪几筐筛选、烹煮、榨干,冻在冰箱里,哪个季节都能吃出春天的味道。

吃完饭坐在山头,山下风景尽收眼底。盘旋的路上一辆油罐车像只大青蛙,蹦蹦跳跳拖起尘烟滚滚。暮色下的古长城墙,随着山势蜿蜒起伏,烽火台轮廓依稀可辨。

这会儿雪白雪白的云,如一尊大神从山峦后缓缓飘出。云像吸饱水的海绵,贴着山顶冒出来,低得举着杆子捅一下就能下出雨来。云拉上宽幅的绵帘子,把太阳挡在背后。

天色开始发暗,那头骡子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安静,焦躁地刨起脚下的草皮。远远的山头明亮地燃烧起一道闪电,闪电刚刚收尾,一声深沉的雷声远远地传过来,震动着传到身后去。雷声渐渐地更紧更密,一声声锐利清晰,闪电如一只八爪鱼的触角胡乱挖抓着大地。

雨下来了,滂沱密集如一堵墙。这场大暴雨下了半个小时,它突然从天而至,突然间又戛然而止。现在除了一两声微弱的雷声在远处山峁徘徊,四下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中秋的月亮升得刚刚好,玉盘一样隔着苍穹和人温柔地对视着。山底下,车的尾灯一行一行忽闪忽明,那是一条通往家的柏油路,这会儿母亲应该在热腾腾的大铁锅前忙碌着,用小勺搅动锅里的菜肴,妹妹总跟在后面,跌跌撞撞添乱。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泪和月光一样,无声无息地落满了脸庞。

早在安小阳刚满五岁的那天晚上,高烧不退的他被送进医院。在医院醒来时,他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冲击着鼻腔,那是盖在他身上的“道道服”,散发出的浓郁气味。母亲说,父亲在风雪荒山夜,走了几十里,才赶到了医院来。从此父亲身上的油香,袅袅地飘进他的记忆里。

小学暑期,父亲带他来到井场。车子从盘旋的公路向上冲刺,忽然在高高的山梁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匹棕色的马,耳朵一会儿向前一会儿贴紧后背,偶尔俏皮地抖动,长长的尾巴有力地甩动两下。父亲说,马的一生极其艰辛,除了劳作没有完整的睡觉时间。

车向深处颠簸,路两旁的山梁上出现了另一种“马”,这些马三两相伴、五六成群,形态相同,色彩一致,如同孪生兄弟。那些三色马像坚守的卫士,生龙活虎,呈现着万马奔驰的姿态。这些马,有一个让他后来耳熟能详的名字,叫“抽油机”。他被载到荒凉掩映的井场,平生第一次接近了流淌的石油,嗅到了最真实的油味芬芳。

生命之花,在阳光饱满的季节浓烈绽放。安小阳的成长,见证了马岭川从荒无人烟到繁华鼎盛的过程。那里是孩子们的天堂,下河捕鱼、上树捉蝉,下坑抓泥鳅、上山烧土豆,马岭川留下了他最天真无邪的欢声笑语。后来他们举家搬到西安石油基地,父亲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西安就是一个火柴盒,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每一边都有一个客运站,城西城东城南城北。他每次休假回西安的家,都从北站下车;每次上班去大山里的家,都从北站上车。每次翻山越岭,坐同一趟车走同一条路。

休假回到西安的家,母亲就开始忙碌,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该买的买,洗了又洗,擦了又擦,买了又买。一家人团聚,欢声笑语,蒸、炸、煎、炒,母亲说这样的家才像个家。

家是什么?

父亲说:“哪需要,就在哪儿住下,一个个帐篷,就是流动的家。”

母亲说:“家是干打垒、土坯房、筒子楼、多层楼,有你们父子俩的地方,就是家。”

月光如水银倾地,山里的人早已经沉睡,时钟停下了指针,世界也似乎停止了运动。

每个月有二十几天好月光,安小阳坐在井场门口的石头上,满眼是骆驼山朦胧的夜色。这会儿依着石头躺在洒满月光的石阶上,思念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泻开来。

北方的黎明,开始于一声底气十足高亢嘹亮的叫鸣声,好像黎明就是从那声叫鸣里开始透亮。如纱的黑暗一层一层退下山去,惨白的月亮一坠一坠躲藏起来,眼前的世界被勾勒出山水画一样的轮廓。这时鸡叫得越来越响亮,黎明真正来了。

一夜的黑暗坠入到眼前的沟沟壑壑里面,藏匿在黑窟窿一样的窑洞里面。天边先出现一片玫瑰色的云彩,太阳射出一道金光,慢悠悠地攀上来。等玫瑰和金黄融合时,天空便燃起一场大火。侧耳聆听那火焰,噼里啪啦直响。

拾掇完毕,他换上红工服,开始巡视井场。坐在山边,往事历历在眼前回闪。一片白云从月亮边掠过,抽油机忽然暗淡了一点,又恢复了光明。

山下的小溪波光粼粼,那条溪水又浅又瘦,许多的时光像河水一样流逝,把花儿一样绽放的多情时光,定格在青春画卷里。

月光,像散落在地上的诗行。安小阳从石阶上起身,披了一身月光。

他站在高塬山巅,张开双臂闭上眼,让风从腋下呼呼地钻过去,想象自己飞起来了。

睡觉前,他到井场转了一圈儿,把一天的工作在脑子里过一遍,把明天要干的活儿记了下来。睡觉时,房门开着。井场上有动静,鸽子有声响,便可以冲到井场。

这里的山静悄悄,油井静悄悄,白鸽静悄悄。

这里的世界静悄悄……


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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