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陇东报数字报

  • 掌中庆阳客户端

首页 >
闫昊东 | 老闫小故事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打开微信,点击 “ 发现 ” ,使用 “ 扫一扫 ” 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

早年经受的艰难,淬炼了我永不向困难和邪恶屈服的精神。这些事说给世人无人听,说给子女似不信,但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真事。晚年记之,不知后人看了有何感受。


01

“我要上学”

1957年初秋,我和小伙伴在娘娘庙底的坳里拾猪草,忽听一伙伴说他哥向他大(父亲)要了一块五毛钱到山河小学报名上学去了。听到“上学”,我羡慕极了。就提着刚剜了半笼的猪草往回跑。跑回家,里外找不到“伯”(不知为什么我们兄弟姐妹自小都把父亲不叫大而叫伯,后来才听人说父亲早年的孩子夭折了,就让我们叫伯,以防夭折),就到处跑着去找。

听一位邻居说可能在生产队的饲养室里。我就跑到饲养室去找。队里的饲养室是在一个半箩圈型的土崖打成的七八只土窑,父亲平常在从东往西数第三孔窑里当生产队的饲养员,养着四五头牛,一昼夜记八分工,是生产队比较好的岗位。因为父亲早年赶过车,懂得牲口的习性,才有这样的待遇。跑进养牛的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伯,我要报名上学。”父亲正和另一饲养员拉闲,随口说:“啥?不好好拾草喂猪上啥学?”“我要上学!”我大着胆坚定地说。另一饲养员笑着说:“娃要上学就让去上吧。”父亲说:“上学要缴学杂费,哪来钱?好好拾草喂猪,再长些还要挣工分养家。”我又鼓足勇气,提高声调说:“我要上学!”“啪”!父亲打了我一个耳光,凶巴巴地说:“让你嘴硬!”我抱着头在牛圈里打滚,满身糊了牛粪,嘴里不停喊:“我要上学!我要上学!”父亲又踏了我两脚。另一饲养员拉住了他,说:“娃爱上学是好事,打啥哩。学杂费多少钱?”我说:“一块五。”他把我拉起来,掏得给了我一块五毛钱。我拿上钱,给他鞠了一躬,带着满身的牛粪,跑到山河小学报了名。从此,我成了一名小学生。

那一块五毛钱大概父亲后来还给了那位慈善的好心的饲养员。

02

“滚!”

上小学五年级时,继母卧病在床,快开学了,一元五角钱的学费(包括书本费,学杂费)没有着落,使我寝食难安,愁眉不展。和我比较亲近的堂兄喜魁告诉我:街西头正在修县面粉厂,垒墙,收小工,一天能挣一元五角钱,你去试试。听到这个好消息我欣喜若狂,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等到鸡叫三遍天刚麻麻亮,我就掮上铁锨往西街跑。赶到时已有人排队报名。排队轮到我,收小工的人把我看了好一阵,我心“怦怦”直跳,唯恐收不上。他看了看后面排队的人不多,犹犹豫豫地说:“行吧。”我悬着的心才落下了。派我去给大工和泥。我费尽力气铲土倒水加麦草渣,和了一锅泥,反复捣好,和了一锨,端到垒墙的大工跟前。垒的墙已半人高了,我个子低,脚用力蹬地,瞪圆眼,两臂用尽全身力气,把泥送上去倒在墙砖上。突然听大工怒骂一声:“滚!”因为我个低力小,把泥倒在了大工的标线上了。我被开除了。掮着锨,垂着头,回了家。看到卧床的继母病恹恹,窑洞黑洞洞,天空阴沉沉,我欲哭无泪。

03

“好好念书”

继母看病没钱买药,自己学费又缺,堂兄给我说到徐家川瓜田里担些梨瓜子,到街上卖,可以挣些学费。当小工挣钱失败了,就试试担些瓜卖吧。一天,看天气好,借了堂兄些钱,吃了六大给我的一个玉米面碗饽饽(因为很硬,那时人们都叫“铜锤”),喝了一碗玉米糊汤,挑上两只笼到徐家川寻找堂兄说的瓜田。川里山清水秀,草木翠绿,小鸟争鸣,我无心欣赏,东跑西跑找瓜田。跑来跑去终于闻到一股瓜香随风飘来。追香而去,找到了瓜田。看瓜的是一位慈祥的白胡子老者。他给我挑了两半笼熟瓜,价格也合理。我一路小跑,上了塬,赶到街上,想乘新鲜卖。在学校,算术是我长项。路上已心算好能长两块钱的售价,够上学了。怕遇见干部子弟的同学,也怕遇见老师,怕他们笑话,就找了一个破旧大草帽戴上,低下头,遮住脸。卖瓜的人多,瓜不好卖。正发愁,一个人直接向我走来,到瓜笼前,低下头又瞅了瞅我,没说话,拣了一个不好的瓜,掰开吃了。我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欲言又止。忽然抬头一看,原来是兴林哥!他是我哥的同学,据说他们是拈香弟兄,家住西坡乡,对我家多有帮助。他吃完瓜,掏出两元钱放在笼里,似乎眼含热泪说:“好好念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潸然泪下。

04

“撑住!撑住!”

上初中了,窘困的家境依然沒有丝毫转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锅里没米下,灶里没柴烧,买盐没钱,上学没钱。堂兄喜魁在生产队里的砖场做砖。他说砖场收柴,拉柴可以卖些钱。我便到西邻借了架子车,到东邻借了斧和绳,叫上堂弟九云帮我到子午岭山里斫柴拉柴。家距拉柴的山里三十多里路,鸡不叫就动身,天麻亮赶到,上山下壑,寻找枯死的树木,砍下,从灌木丛中拉出,掮上沟坡。太阳快落山了,才砍了不满一架子车干柴,装好车,勒好绳,啃几口窝窝头,往回拉。我和九云弟,上坡拼命拉,下坡一人用肩膀顶着一边的车辕,唯恐车失控掉下深沟。我俩年小力弱,有一个很长的坡,很陡,车往下跑得很快,我俩几乎顶不住了,有坠沟车毁人亡的危险!我无奈地连喊:“撑住!撑住!”终于下来了。

走到西坡,离家还有近十里路。我俩又累又饿,举步维艰,头昏脑胀,就把车子放在路边,把车上的麻袋取下来,铺在地上,跌倒就睡着了。好香甜的觉。不觉天微明,醒来,赶紧拉上柴往回走。

早饭后,把柴拉到砖场,在堂兄的帮助下,收柴的人有所照顾,卖了十五元钱。这是我工作以前最大的一笔收入。

05

要看“糁泪”何时干

1966年,快过年了,父亲腰疼卧床,继母久病在床,家徒四壁,米缸空空。我刚读完初中不久,面对此情此景,茫然不知所措。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思考再三,决定去找队长借粮过年。找到队长闫自鸿,他说:队里按劳动工分分粮,你家没劳力,分的粮少。快过年了,念你是读书人,给你借三十斤玉米棒,你打个借条去找保管。我拿着借条找到保管吴治川,他到队里库房给我称了三十斤玉米棒,最后还给我袋子里加了两个,眼神里充满同情和怜悯。背回玉棒,褪好,借友邻杨叔家的石磨,抱着磨担,推磨成玉米糁子。大年三十晚上熬了几碗玉米糊汤,我喝了两碗,真真清美香甜。1997年我到扬州参加财政部安排的财经职业道德教材编审,扬州财校校长鲁心同志最后招待我们,吃了二十几道扬州名菜,据说有几道菜是隋炀帝烟花三月下扬州时吃过的名菜,但我还是没有吃出当年过年喝的玉米糊汤的清香美味。

那次推磨磨玉米糁子我终生难忘,后来在日记中记下了当时的感受:

石磨沉沉如座山,

磨道漫漫人盘旋。

黄糁簌簌如泪下,

磨声嗡嗡似呜咽。

何日才能走出头?

要看“糁泪”何时干!

06

“不算偷”

1959年,青黄不接时,家中无米下锅,断炊已经三天了。见到个子高、吃得多、力气大,但也似乎面有饥色的宗周哥。他说:“五畔队靠山沟边阳坡地里的苜蓿长起来了,咱们叫几个人晚上去偷一些。”我一听“偷”,想到古人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就说:“偷?我不去。”在一旁读过高中的喜魁哥说:“鲁迅文章中的孔乙己说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咱们都饿着,揪些喂牲口的苜蓿,也不算偷。”我说:“不算偷,就去吧。”

到了晚上,天空晴朗,明月高照。我找了个小口袋,跟着宗周哥、喜魁哥去揪苜蓿。五畔队离我们队只有五六里路,不大一会儿就走到了。离苜蓿地近了,一看,一共来了有十几个人。我们像地道战电影中打鬼子的八路军一样,猫着腰,蹑手蹑脚,悄悄靠近苜蓿地。一大片苜蓿,一拃多高了,晚风轻拂,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绿光。我像饥汉看到了美味佳肴,使劲贪婪地揪、揪、揪,揪得往口袋里装。不一会,就揪了多半袋。这时,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看苜蓿的人来了!快跑!”我像听到一声惊天炸雷,一下就吓懵了,就跟着大人跑。在塄坎上跌了几个爬扑也不知道疼,爬起来继续拼命跑。跑到离我们队不远了,才缓下来。一看,两手空空,苜蓿和口袋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带着摔伤的脸,空着手,回了家。

编辑:吴树权
相关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