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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晓松

红叶漫山时节，我随陕甘宁毗邻地区知名作家采风团，来到一个叫庄子峁的村庄采风。时已霜降，村子在群山叠嶂中独居一隅。庄稼收割归仓，峁上似乎空旷了许多，一堆堆的苞谷秸秆抱团取暖，这或许是庄稼最后的守望。沟畔上坐落着几户杨姓人家，出门便是深沟。不由得让人感叹：这样的环境适合人类生存吗？

贫穷无根

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要崛起，没有一个带头人是不行的。从老支书杨志泰那代人开始，就思索着改变村子落后现状，各种原因使他壮志未酬。他儿子杨鲜明十年寒窗苦读，成功跳出“农门”，成为一名响当当的公务员，过着旱涝保收、不愁吃穿的日子。一位远房叔叔来看他称：“大侄子，你是知道的，我家穷，你鲜红弟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好不容易说了个媳妇，婚都订了，彩礼都给了。人家姑娘来咱峁上看家，嫌咱条件不好家又穷，不愿意嫁了。你得想想办法帮帮我，要不你找找门路，让咱们搬迁到红寺堡吧，听说那里有黄河水，有平地，交通方便，条件比咱峁上好多了。”看着叔叔一把鼻涕一把泪愁苦的样子，杨鲜明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既然先祖选择了这里，肯定有一个不容否定的理由。从那一刻起，改变家乡贫困面貌的决心在他心中萌芽了。几经奔走，争来项目，让峁上近千亩跑肥跑水跑土的“三跑田”变成了“三保田”。粮食产量虽然提高了，但受道路制约，农用物资进不来，农产品出不去，富裕的好日子还是遥遥无期。于是，为了打通连接外界的道路，他倾尽家财，借遍所有亲朋好友，就连在城里做生意的妻子的积蓄都用尽了。

当泛着黑光的柏油马路连接起峁上每一户人家时，村民笑了，杨鲜明却病倒了。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资金问题像一把利刃扎进他的胸口，彻夜难眠，连呼吸都是疼痛的。凤凰只有在烈火燃烧下才能涅槃重生。跑项目，拉投资，找贷款，动员组织村民发展产业，如今的庄子峁，成了欣欣向荣的生态农庄，成为十里八乡姑娘们向往的地方，别有一番景象。

时光印记

与众不同的庄子峁，总有一处地方，带着时光的印记，带着岁月的痕迹，带着浓浓的乡愁记忆。

箩儿匠老杨的小作坊，地上摆放着形状各异的条筐，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箩。老杨那双渐渐苍老的手，颤抖着流年的烟火，敲打着岁月的钟声，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箩儿匠的梦。我拿起他做的箩看了又看，木质的箩圈光滑细腻，没有一个铆钉或一处裂口可以磨到我的手。我问：“师傅，您这手艺可赚钱？”他坦言道：“当初我学手艺时，老人说一技之长，胜过万贯家产。在物质稀少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手艺可帮了大忙，针头线脑、点灯油全靠它了。现在家庭生活富裕了，不用做箩筐赚钱养家。我只想给客人们留点念想，有人说我在编织着一代人的乡愁记忆，我不懂乡愁记忆，只想让后人记住，我们曾经生活的样子。”

一叶秋风已成往事，岁月在历史的长河里悄然流淌。一排排饱经沧桑的农用工具，像极了脱下战袍的将军，让来来往往的过客，停下脚步，听它诉说昨日的风云。即使在社会发展进程中悄然落幕，但绝不是了无痕迹。历史的风沙淹没了许多生动的细节，我仍能从它们现在的样子感受到过往的气息，在那艰苦的年月里虽不是金戈铁马，却也是任劳任怨，砥砺前行。如今它们完成了历史使命，卸下了往日的疲惫，夜温一壶月光，日钓峁上白云。但它们并非无所事事，峁上主人又赋予了它们新的使命，正接受着一批又一批游客深情的目光。

峁上炊烟

峁上炊烟带着一股浓浓的酱香飘然远行。而我闻香前来，杨婆婆家十几口大缸，每个缸都在演绎着一个不老的传说。缸里盛满了黄豆做的酱糟。杨婆婆说放好调料后，用干净的纱布包裹缸口，然后放在院里晒，得晒够一百八十天。焦黄的颜色，纯真的香味鼓了杨婆婆的钱囊，应了峁上的景，成了诗行，留与远客相思，留与后人追忆。

在引进湖羊、小尾寒羊等浪潮冲击下，濒临绝迹的本土黑山羊在峁上繁衍，那肥而不腻、瘦而不柴、不腥不膻的黑山羊肉，让多少客人远别又重来。

到了峁上，无论去哪家，都能吃上一顿原汁原味的农家菜，所有食材皆来自于峁上菜园。无农药侵蚀，无激素催熟，就这么自然地随风雨生长，着阳光成熟，吃饱了还想吃。或许经年后，你会为寻觅这样的农家味道而跋山涉水。

鸡犬相闻

庄子峁，一个土土的小村落，当我走近它时，却不见尘土，一种别样的清新才下眉间，却上心头。我说它土，是黄土的土，与形象无关。所有的地埂用砖砌就，限制了黄土乱窜的脚步，村落干净了许多。庄前屋后竟无丁点垃圾。统一的砖砌崖面，统一的砖箍窑洞，窗明几净。一道院墙将鸡舍、狗棚隔在外面。

追寻着“咕咕咕”的声音，我来到鸡舍，一圈足够宽敞的四方寸格铁网，限制了鸡的自由，但不影响享受阳光沐浴，山野来风。也许是习以为常了，它们见客不惊，依然我行我素。有孤爪站立的，有伸着腿儿斜卧的，有扭着脖子在羽毛中觅虱子的，悠然自得。鸡舍旁边是狗棚，棕色长毛黑眼睛的狗狗，看上去并不凶悍，但两只眼睛敏锐地洞察着周围的一切。它日夜坚守在岗位上，守护着主人，守护着小鸡，守护着峁上人家的安宁。

相约春天

峁上大丽花羞涩地低着头，宛若走出花轿的新娘，在采风团的瞩目下，碎步轻摇，团扇遮面。这是寒霜过后，峁上唯一不肯老去的花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你我皆是她未曾期许的遇见。傲霜的菊花，也抱团枯在了枝头。玫瑰、蔷薇、月季、锦带随着流年那抹云烟香消玉殒。雪松、油松却依然墨绿，杏叶通红，家居南国的银杏不远万里来到峁上扎根落户，笑盈盈地扭动着金黄扇叶为来客翩翩起舞。

相约春天，将伏笔埋在秋天，赶赴一场花事，鲜衣怒马趁年华，无需等待“老去不知花有态”。来年峁上的春天，又是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倘若你打马归来，别担心谁可为你报春，你看那棵棵山桃花，红叶根下已孕育着来年的花芽。

登高观望，景色美得如此惊艳，一定是上帝打翻了调色板，落在峁上家园。俨然是一幅添一笔便是多余，少一抹便有遗憾的绝佳山水画，在秋风中徐徐舒展。

岁月向晚，即将离去，回眸的一瞬间，我便心生一种执念，宁可在峁上孤影织霞，以花草树木为伴，以青菜萝卜为食，也不愿处在闹市之中，负了季节的恩赐，负了花容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