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亚平
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五口人住在一个旧庄院里,年月久了,麻雀在崖背上打了洞,天不亮,它们就成群结队在崖面上闹腾,还时不时飞到窗户上撒欢,我家院子成了它们的乐园。
时间一长,崖面上的土层松动了,松开的土层里长出了酸枣树,酸枣树长在几丈高的地方,没办法挖除,越长越茂盛。麻雀们落在酸枣树上,每天清晨,像晨练一样,叫嚷得更起劲了。酸枣树越长越多,整个崖面都扎满了它的根。酸枣树长出叶子时,一眼望去,崖面变成了酸枣林。到了秋天,叶子不断落下来,母亲带领着我们几个小孩,不停地打扫,可总也扫不完。
麻雀和酸枣树让我们一家人头疼不已,逐年破败的崖面时不时掉下土块来,父母吩咐我们进出时千万要小心,别被土块砸到。看着千疮百孔的崖面,父母常常唉声叹气,可家里拿不出钱来修缮崖面,只能一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又过了几年,包产到户了,哥哥和姐姐都上了中学,我也是小学生了。粮食有了结余,父母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有一天放学回家后,我看到父亲站在一个长梯上,挖崖面上的酸枣树。那些松动的土块纷纷落地,父亲侧着身子,手里捏着一把尖头镢头,使劲地挖出那些粗壮的酸枣树根。镢头所到之处,土块噼里啪啦纷纷掉落,院子里土雾弥漫。母亲站在院子里,用铁锹将掉下来的土块铲到架子车里,她的脸上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泥印子,头发被土雾染成了灰白色。母亲身上的那件兰花衬衫也落满了灰尘。她看我走进院子,便微笑着说:“我们要安一个新家了!”
听母亲这样说,我才知道父亲要亲自动手,改造我们的庄院了。听到这个好消息,我特别兴奋,想象着庄院改造后的样子,也加入了改造新家的行列。我到邻居家借来一把铁锹,学着母亲的样子一起铲土。铲满一架子车后,我在后边推,母亲在前边拉,我们一起将土块倒在院边的大涝池中,母亲说,把这个涝池填了,可以做一个菜园。
父亲站在长梯上,拿着镢头一下一下挖着酸枣树。他的腰间挂着一个水壶,渴了就拧开盖子喝一口接着挖。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他的胳膊健壮有力,那些酸枣树在父亲的挖掘下一一掉落。父亲新挖出来的崖面很平整,他用一个细尖的镢头从上而下划出五寸长的斜纹,这样一层一层划下来,一个非常好看的崖面就落成了。
我和母亲把挖下来的土块全部填在大涝池里,开发出了一块不错的菜地。那一年遭遇大旱,几个月未下一滴雨,菜地被风一吹,就扬起了烟尘,常常笼罩了整个院子。但我们有决心,一定要在这块地里种出菜来不可。为了这个决心,父亲和母亲轮流赶着毛驴去三里多地的大岔沟里驮水,硬是浇出了一块湿漉漉的菜地来。
母亲在地里种了白菜、萝卜、辣椒和茄子,又栽了韭菜和葱,后来还种了大蒜和西红柿等。父亲在菜地边种了两亩玉米,说是成熟以后,能给小孩们煮新鲜的玉米棒子吃。那时候我们没有零食,能吃上新鲜的玉米棒子,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后来,所有的蔬菜都长出来了,母亲摘回西红柿做西红柿鸡蛋面,又割了韭菜做了韭菜饺子,把茄子切成片做红烧茄子。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亲手种出来的菜,别提多高兴了。
父亲还会编竹筐。我们当地没有竹子,他就去山里采集山桃枝来编背篓。编背篓时,父亲先将好的桃枝拣出来,修剪得规规整整。再把这些桃条互相交叉,编出一个十字状,父亲说这叫“踩底”。背篓底踩好了,就将事先准备好的两根柔柳木条在火上烤软,折成一个弯弓形状,然后用绳子把两端绑牢,待木条冷却固定后,分别从背篓底部穿出来,用绳子交叉绑定,再把桃条均匀分成股,然后沿着分股的桃条和穿好的木条往上编。桃条在父亲手里上下翻飞,不停变幻,像妇女织毛衣一样,最终变成了一缕缕好看的花纹。背篓的形状出来了,是一个扁圆形,装下一个小孩绰绰有余。到了收口的时候,父亲将桃条一层一层压实,把戳出来的碎桃条剪掉,收口完活,干脆利落。父亲将编好的背篓背去集上售卖,很受农家人的喜爱。邻里乡亲都夸父亲是料理内外的一把好手,不但提篓下籽样样精通,还能编织背篓售卖补贴家用。
那个年月,为了安个新家,全家人绞尽脑汁,齐心协力,虽然辛苦,却也乐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