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峰 摄
等 雪
白露为霜。你从
雁鸣里起身,开始等雪
从寒露等到霜降
从小雪等到大雪
你说快了,快了
雪已到帕米尔高原
你又说,昨夜在梦里
听见雪走动的脚步
其实,那时雪在西伯利亚
只长出了心脏和肋骨
翅膀还没有生出
你托着耐心在等
等,是一种苦刑
被寒冷消耗的你
瘦骨嶙峋,如同一株芦苇
此刻
你站在北纬最高的夜晚
静静地,凝视浩瀚的星空
而你身体里的雪
已有盈尺之厚
听 雪
在一片林子里边走边听
风回到风的住处
雪压住一切在落
万籁俱寂。雪落得很轻
轻到梦。一朵雪撞击树枝
就是一场雪崩,轰鸣之声
如同破天惊雷
而满世界的白,都是雷声
亦是雪的魂
仿佛山岩峭石都疏通了听觉
“当一朵雪滑入掌心
我听见河流穿过天地的涛声……”
画 雪
为故乡的柴垛画雪
雪会点燃寒冷漫长的冬天
捋直的炊烟,亮出温暖的日子
为琉璃翘檐画雪
寺庙如玉宇琼楼,檐滴如银
与木鱼押韵,滴下人间清音绝响
为梅花画雪,梅雪相映
方可显现梅花的傲骨
踏雪寻梅的人,一见就是暗香扑怀
为黄昏暮晚画雪
风雪夜归人和大雪满弓刀
一同踏进刘十九的酒碗
孙社平 摄
雪 霁
山塬是白茫茫的世界
树挂着白仍旧领刑
鹰,是挂弹的飞机,梭巡俯视
尖利的眼睛,抖下带雪的闪电
远方比远方更白
是冬天的留白,等春落墨
一个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字的人
龙飞凤舞,呼唤另一场大雪
踏雪而行的人,灵魂起伏
梅花如炬,点燃人间无穷尽的冷……
小 雪
时间的绳子上一个小结
天不理会
依然晴得霸道
只许姓蓝,不许姓白
毫无雪意
但是,天还是冷了
风拧走枝头最后一片叶子
瘦成枯藤的河流,藏起涛声
留下无穷岑寂
天不下雪,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撒盐
因为,人间有许多伤
我有许多疼
大 雪
无雪。天晴得没有任何问题
雪像孩子,在北极贪玩
忘了南下
但是,我得行动
围炉焙酒,那是福人的雅事
我不能等着,让雪落进身体
我得拾柴。柴有知热知冷之心
那些从树梢跌落地面
发黑如铁的枯枝,称之为柴
被和我一样的人捡走
古人云:“天寒到处冷”,我不信
我信“路有冻死骨”
热冷总是不均衡的
况且,我有冰雪刻骨的伤痛
拾柴把,拾更多的柴
一根柴会顶住一场大雪
一捆柴使我不再抱石取暖
初 雪
秋色还未褪尽
天开始布置下雪的场面
风搬着云,鸟衔着寒冷的分子
说下便下,雪像天堂的人
杀鹅摆宴,将鹅毛撒向人间
一朵雪就是一把温柔的刀子
小草碰上必定毙命
花园里的金菊,昨天摇曳萌娃的笑脸
今天像没睡醒耷拉着脑袋
落叶如同洒了腐蚀剂
一时间变黑腐烂
我在雪中走了走,如同雪上加霜
头上的白,白上加白
其白的根已扎到骨头深处
如果再白下去
老天必定要下手
连登岳 摄
雪 鸟
风雪茫茫,原野
极静。听见的
只有雪花,撞击
树枝的清澈
穿过风雪,一只大鸟
飞来,卧在林子的
枝头,不鸣不叫,呆头呆脑
像一个入定打坐的 僧
林子越来越幽,它
越来越小,雪,越来越大
突然,一声拍翅尖叫
扼住了漫天大雪
林子静下来
须到黑夜褪尽
雪 乡
雪比他乡,来得早
秋天,挂在柳树的一侧
不肯离去。霜在天上转悠
还未找到落点
故乡的塬上落雪了
一层不薄不厚的白
鸡画下竹叶三
猫画下梅花五
雾凇上的鸟,用叫声
画出天空的蓝
晨昏,太阳月亮一样大
从未看见它们抱着取暖
夜晚,塬大坳小
狗一吠,雪就乱飞
一粒灯火,养一户人
风吹不灭,黑暗也吞不掉
从矮下去的柴垛
我感觉到故乡的温暖
邵建设 摄
雪 忆
一冬的雪
开春融化,汇成泛滥的洪水
冲毁田亩和村庄
路,在水上漂浮
地,在水下沉陷
折断的炊烟,令天空心痛
牛羊呼唤草的归来
彻夜不眠的灯火
燃在愁眉苦脸的额头
村子沉寂如井
偶尔,有土崖坍塌之声
仿佛崩溃的天空
观 雪
佛殿出来,大雪纷飞
雪花轻盈,像乘着悠扬旋律
悠悠扬扬,徐徐缓缓
营造着小崆峒——佛地
幽静的境界:树白了,庙白了
钟声梵音都白了
小崆峒苍茫、肃穆、安静
飞檐凌空、脊兽如梦,杏花依旧
那些雪是下给佛的
那些雪是下给人间大地的
我似乎能清晰地辨认出
一个僧人,立在雪中
手扳佛珠,清点着漫天大雪
一朵、十朵、百朵、千朵、万朵……
雪,继续飞扬
像我此刻纷乱的灵魂
佛正用她指间的莲花梳理
扫 雪
夜里,捂了一场大雪
封闭了村庄
压断了道路
捆住了麻雀的翅膀
清晨,扫帚醒来得最早
各家各户在扫雪
唰、唰、唰的扫帚声
是一曲美妙的协奏
扫柴垛上的雪
扫房瓦上的雪
扫猪棚鸡舍的雪
扫得最干净的是大门口
当扫出“各扫门前雪”的成语
扫帚就不见了
大道仍旧白着
且白得刺眼
作者简介
陈默,原名陈明华。著有诗集《五色花》(合作)、《回阳时节》(合作)、《聆听乡土》。诗集《风吹西域》获甘肃省黄河文学二等奖,组诗《安居乐业》获《诗刊》人民保险杯诗歌大赛特别奖,《雪落环县北》获甘肃省敦煌文艺奖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