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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翻书|2023年的诗和远方(付兴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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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应君 摄

从来回奔忙的城管到小心翼翼的清洁工,从超市货架到电影片场,从手机短信到抖音直播,从天气预报到气温变化。所有的征兆,都在向我们暗示,一个崭新的东西正在向我们走来。房价、股票、国际形势、地震、瘟疫,甚至时装、美食、健康、教育、养老,所有的东西,就像洗脸池子里鼓鼓囊囊的肥皂泡,漂亮的时候像簇拥的玻璃球,难看的时候就是一层令人生厌的污渍。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不去清洁,任凭时间的污垢在你的身上层层淤积。望着身边匆匆走过的行人,我在心里盘算,是该给过去作一个像样的总结了。

打开书,都是漫漫长夜。作家杜拉斯如是说。2023,我的阅读,其实是从一个大学生多年写的散文《我的抑郁症、精神病院、电击及失忆》开始的。其时,我并没有抑郁,也没有躺在医院的床上,而是在小区门前的帐篷前等待核酸检测。记不清,这是我的多少次检测了,但我记得我读过的书,整个冬天,我都在读那本叫作《夜与黑暗的故事》,老奥兹说,这只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而已,但我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除了封面上圣母一样的女主人公,絮絮叨叨、破碎琐细,无限向内,空间不停蔓延,随处可见停顿,房屋、灰尘、花朵、气味,不断扩张,直到溢出文本之外。梁鸿说,这个几年前刚刚离世的老头是以色列当代最重要的作家,没有之一。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有超强的故事编造能力,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过去,风吹过来,他都会在脑海里编一个故事,让他们重新活上一遍。疫情三年,我们经历的事情比牛还要大,比风更犀利,可我们就是编不出来一个能够让它们重新活上一遍的故事。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着疫情结束全面放开的那一天,但没有一个人敢说,他已经做好了接受病毒的准备。医院的床说满就满了,满了的还有住院部的楼道,门诊部的大厅,药店的货架比商场的更经不起哄抢,发烧药售罄,消炎药售罄,人与人之间的谅解和宽容荡然无存。传说中的高烧终于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口干、舌燥、头重、喉咙肿痛,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感觉之外。

“我的身体和大脑都失去了运动能力,疲惫不堪,只有心脏突突跳个不停。睡眠迟迟不来,时间一分一秒被耗尽。这是患了抑郁症的武靖宇感受,也是传染了新冠的我的心情。心脏总是像被一只手拧着,一阵阵窒息,我想用一把刀子割破脉搏,用身体的疼痛盖过心脏的疼痛。我害怕明天,明天、明天、无数个明天,就像一群穷追不舍的野兽跟在我身后。《我的抑郁症、精神病院、电击及失忆》”

其实,在痛苦和绝望面前,年轻的武靖雅和将近花甲的我竟然是如此的相同。作者说,她差不多花了一年的时间,才从黑暗的深渊回归到正常。而我,在吃完发烧药的第二天就去了医院的传染科。因为那里的病床上,还躺着比我反应更为强烈的家人。

老徐打电话说有事商量,朋友红要在春节期间办影展,题目叫《小城之春》,地点设在超市的后庭和走廊。很多年不热闹,大家差不多已经忘记怎么来过春节了,但红得照相机和胶卷记得,已经上了年龄还没有衰老的中年人记得。倾巢而出的人们,溪流一样汇起了这个城市的河流,色彩斑斓的彩车和翩翩起舞的秧歌,是河面上最绚丽的浪花,满大街的小吃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你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踩掉了你的鞋子。所有这一切,只能在照片和回忆里看到了。圈里有人给我发信息说,看到您写的前言了。居家过年固然虚,但迎春也不能不接点地气。权当作者领着大家在多年前的西峰街道,在周边的沟沟洼洼又蹿了一回, 透点气,出些汗,胃口好心情就好。我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只是千万别忘了买年货,那些挂在墙上的照片毕竟不能当饭吃。

春天说来就来了,虽然门前的杨柳还没有萌芽,天湖的表面仍然冻冰一块,但谁又能阻止了大家跃跃欲试的心情。赏雪喝茶,能约就约,踏青野餐,也不是不能提前谋划。北庄97号,说好了不见不散。说好了是“一张照片”,谁料想还是影展,石头、油桶、老墙、河床, 看着漫不经心,庸俗蹩脚,其实耐人寻味,百看不厌。食色性也,美食和美展一个都不能辜负。黄酒、猪血烩豆腐、灌肠、腊肉、蒸肉、酥盒、粘面、豆食、甜米饭,吃着比看着实在多了。那天,最大的收获,是馆主送我的一本书《地方性知识》,一本中国大陆出版的先锋异端小说,是一个叫汤错的南方山村的疆域、语言、风俗、衡虞、列传、艺文志等多个层面的挖掘,被喻为微观地域性写作和人类学小说的开山之作。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本书,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同为小说前言文库的《双橙记》、《碧城书》、《谋杀》、《马口铁注》、《长歌》。

夜里,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是要在整个城市启动一场读书活动了。我以为就一个启动仪式,启动就启动吧。新年伊始,总得启动点什么。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启动就是整整一年。记者讲求效应,学究注重书目,主持人强调呈现,话絮子传到我手里,突然就卡了壳。应一位文友的推荐,那几天我正在读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一部非常荒诞但反讽意义极强的小说。安斯、达尔、科拉、莫里斯,阿姆斯蒂,不同人的视觉切换着同一个故事,塔尔沉默的时候我也沉默,瓦达曼疯狂的时候我更疯狂,直到安斯为自己配了一付假牙并找了一个女人,我的心始终都没有松弛下来。我的整个心思,就像那架装着灵柩的马车在漩涡里打转。

我终于被陷进读书的漩涡中去了,所谓策划,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编造故事。最无奈的其实不是编故事,而是给一群不喜欢读书的人讲读书,帮不会写作的认逐字逐句修改文章。我还没有侃侃而谈,台下已经开始翻手机和打瞌睡。那些我挖空心思找的故事,编的句子,造的书单,突然被他们的无视打回原形。我心里突然开始纳闷,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他们这帮人究竟要意欲何为。

听过演戏演电影,但没有见过演书。孔子的《论语》,荀子的《劝学》,鲁迅的《野草》,路遥的《人生》,甚至,我的《陇东麦子》。彩排的时候,眉尔悄悄对我说,这帮人真能演。任务分给我的时候,我告诉主持人,我读过,背过,抄过,但从没有演过。万事开头难,演多了你就适应了,黄帝和歧伯正在论道,完了是《七月情景剧》,再完了就是你。我寻思,让我上去表演,说不准真就完了。穴我是

走了,但没有走红。

我心里明白,表演是用来挣工分的,阅读才是自留地。因为还在持续的疫情和突如其来的大雪,我度过了一个非常寂静的春节。朋友不来,亲戚又不能去,但书架上的书还在。昼短夜长,大雪封门,这不是读书最好的机会又是什么。

一百四十多万字的《静静的顿河》应时更应景,于是,我又开始随着哥萨克人格里高利踩着厚厚的积雪,在顿河的两岸,在红军和白军,妻子娜塔莉亚和情人阿克西妮亚之间狂奔起来。及至战争停歇小说情节进入低潮,我的心也跟着陷入了苦闷。那段时间我醒是顿河,梦是俄罗斯。从客厅的沙发到阳台的凳子,从白天的笔记到夜晚的梦呓,从年三十的饺子到正月初七的臊子面,差不多都是和那四本天蓝色封面的顿河在一起的。

“黎明前不久,阿克西妮亚死在葛利高里的怀抱里。她始终没有苏醒过来。他默默地亲了亲她那已经冰凉的、血浸得带咸味的嘴唇,轻轻地把她放在草地上,站了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在他胸膛上猛推了一下,他往后退着,仰面倒在地上,但是他立刻惊骇地跳了起来。可是又摔倒了,光着的脑袋碰在石头上疼得要命。后来他索性跪着,从刀鞘里拔出马刀,开始挖起坟坑来。土地湿润,很容易挖。他匆忙地挖着,但是气闷得很,憋得喉咙难受,为了喘气痛快一些,他撕开了衬衣。黎明时清新的空气使他汗湿的胸膛感到一阵袭人的凉意。他觉得干得痛快得多了。他用手和马刀往外挖土,不停地挖,但是等挖出一个没腰深的坟坑——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静静地顿河》”

有文友向我约稿,我说自己读了名著之后,再也感觉不到写作的意义了。朋友说,我知道你在读,但你必须清楚阅读的目的是什么。我说,不是增加人生的厚度和乐趣吗,这个道理我天天给人分享。他说,我怕你因噎废食,从此不再提笔写作。如果朋友不提醒,我差点忘了自己阅读的初衷。说实在的,自从读上自己喜欢的书,我真的是不想再写作了。既然,自己没有别人写得好,阅读比写作省人轻松,为什么还要写呢。他说,坐在副驾位置上咪着眼晴哼小曲固然好,但不握方向牌,你的人生永远不会有安全感。其实,我说的写作比亲自驾车更重要。

我终于决定开始写作了,并且是《从一场雪开始》。从局部封控到自我防护,感觉自己很长时间已经没有出过门了。不知道北外湖上的冰是不是已经冻透,弯镰沟里还能不能看到让人心动的冰瀑。也许是因为阅读的滋养,也许是想抒发的欲望。一提起雪,我的浑身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从多年前的小崆峒一直写到身边的南佐。在不到一米宽的土梁梁上,我们像两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屏声敛气地行走在厚厚的积雪之上,等到观音阁的时候, 头发和眉毛全都成了白的。在琴林书院门前,我们拿出车主私存的小瓶装白酒,在雪地里抵足而坐,当雪对饮。我终于明白朋友的良苦用心了,原来,只有和写作联系起来的阅读才这样有意思。

轰轰烈烈的读书活动开始了,我不得不放下自己手里的书本和笔,去适应更多的读书现场。因为分享的需要,我不得不把自己要与人分享的书再读上一遍。在一场名为《新乡土书写的启示和路径选择》的分享活动中,我起码重温了不下十本书。付秀莹的《陌上》《他乡》和《野望》,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梁庄十年》季栋梁的《上庄记》《西海固笔记》《海原书》,任林举的《玉米大地》《躬身》《出泥淖记》。大多数是之前看过的,也有新创作的。原来,读书和做人一样,讲究的是缘分,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看不上。

因为参与了一个丛书的写作,于是才有了新年的第一次出行。这次我们去的地方是位于厦门鹿岛的华侨大学,培训的内容民族宗教事务方面的业务。因为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不多,加之培训过程中有关于现场参观的安排,所以感觉特别的轻松。出门的时候,我怕旅途无聊,特意带了本徐则臣的小册子《去额尔古纳的几种方式》,不料,两天时间就看完了。好在旅行箱的夹层里还有一套伍尔夫的《天使望故乡》。说实在的,这本书和早就适应长篇小说传统结构的我不是很对胃口,问题是你觉得自己还有得挑吗。因为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不是很突出,我只好将就着读。读着读着就有了意思。就像下面这一段被我抄进笔记的。

我买的面包会被陌生人吃掉。我搬煤炭,砍木柴,生火给他们取暖。烟,烟,烟,我们生命中的一切都化为云烟。没有结构,没有创造性,连烟蒙蒙的美梦都没有。下凡吧,天使,对我们说几句悄悄话。我们随云烟消逝,昨日劳苦半天,今天收不到任何酬劳,只是疲劳而已。

同样是因为读书分享,我再一次获得了出门的机会,这一次,目的地是宜宾,说是去参观学习的,其实,是喝酒去的。这座在地图上看着不起眼的城市,竟然是南方丝绸之路上一个重要的驿站。西南半壁,蜀南竹海,兴文石海,哪吒行宫,僰人悬棺,任何一个名头拿出来,都能把自称有文化的地方砸趴下。除了不同度数的五粮液酒,还有当地著名的李庄白肉、南溪豆腐干、宜宾熏肉、金丝牛肉、筠连椒麻鸡、麻辣鱼、东坡红烧肉。更有趣的,我们读到了黄庭坚的《安乐泉颂》:“姚子雪麴,杯色争玉。得汤郁郁,白云生谷。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老夫手风,须此晨药。眼花作颂,颠倒淡墨。”

八月份的时候,受朋友的怂恿,几个人结伴去了趟新疆,喀纳斯湖、吐鲁番、伊犁草原、独库公路,都是多少年想去未能成行的。大家看得开心,游得自然满意。在可可托海的游客中心,买了一本炒得正热的《本巴》,在车上,顺了一本年轻驴友的《夏牧场》,有了这两本书,漫长的旅途总算得到了缓解。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荒野来客》里面的一段话,我把它发在当日的朋友圈里。

“在吉尔阿特,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四面张望,也看不到一棵树,看不到一个人。光秃秃的沙砾坡地连绵起伏,阴影处白雪厚积。遥远而孤独的羊群在半山坡上缓慢曼延,倾斜的天空光滑而清脆。吉尔阿特的确是荒凉的,但作为春牧场,它的温暖与坦阔深深安慰着刚从遥远寒冷的南方荒野跋涉而来的牧羊人们的心灵。《春牧场》”

去敦煌是一次商业行动,但获得的全是文化方面的感受。听梵乐,看舞蹈,参观莫高窟,逛敦煌夜市,骑马鸣沙山,吟诗月牙泉,用青年人的话说,一下子玩嗨了。这样好的旅行自然是离不开书的,多年前在兰州机场购买的方建荣先生编的《大美敦煌》派上了用场。

“敦煌的夜,是如此的万籁无声,死沉沉,阴森森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恐怖的狼,这样的夜,我本来是早已习惯了的,可是我如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成寐了。(常书鸿《在敦煌的艰难岁月》)”

飞机在云层中颠簸,游览车在沙漠里疾驰,我的心却在常书鸿的文字里浸润。在宾馆的前台,我侥幸地淘得《灿烂佛宫》《敦煌大历》《敦煌诗传》几本书。现在想起来,我的敦煌之行,在很大意义上是冲着这些书去的。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缘,我和书里的文字也许永远不能相见。

远处的风景,因为那些美好的文字,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而近处的生活,因为自己的书写,渐渐成了别人眼中的远方。

安武古城的遗址上,有很多枝叶繁茂的老树,走在树荫里能非常清醒的感受到树木和青草的呼吸, 虫子的呢喃,鸟们的呓语,河水里波浪跳动的声音。用老王的话来说,不管多么疲累的心,只要在洪河川里转上一圈,睡上一觉,你所需要的灵感和素材当下就有了。《一条河的魂魄》

一头看似不起眼的毛驴,会驮起一个箱子完备、角色整齐的皮影班子。它驮着的,是大山之中所有窑洞里的光亮,也是阡陌之上所有庄稼人的悲喜。《高处的环县》

转眼就是年底,很多从网上邮购回来的书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朋友们已经开始谋划出行的线路了。不管是碧海蓝天,还是荒山野岭,我依然会在自己的行囊里装上自己喜欢的书,因为,我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与文字密切相关的生活了。


作者简介

付兴奎,甘肃省作协会员、庆阳市作协副主席。先后在各类刊物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文学评论多篇,出版《与清风对坐》《高考作文应试与写作》《作文知识能力点训练》《城乡纪事》《吾乡吾土》《流年》多部。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编辑:李婕责任编辑: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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