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万才
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四年了。他离世的时候才五十岁,而现在我都是尘满面、鬓如霜的人了。
我父亲是个文盲,却会讲故事,我们方言里把讲故事叫“讲古今”。每当漫长的冬夜到来的时候,庄里的娃娃们就会围坐在我家的土炕上听我大讲古今;他力气大,一百多斤的粮食他很轻松就扛在肩上了;他饭量好,一顿饭吃四碗面条,用的还是粗瓷大碗。他脾气温和,我没有见过他发脾气。读四年级的时候,我由于贪玩成绩有所退步,他也只是严肃地问我还想不想读?从此以后他的眼神就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使我片刻不敢偷闲。
我大学毕业在家等待分配工作的时候,身体一向强壮的父亲晕倒在打麦场上,第二天我就带他去医院检查,出发之前他想要刮胡子,可是家里的剃头刀和剃须刀都太老刮不了,我父亲总是这样能省就省,舍不得给自己花钱。到医院做了检查后,父亲被确诊为食道癌,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这对于我们全家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我给父亲办理了住院开始化疗,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原来那个力能扛鼎的西北汉子逐渐形销骨立。我利用空余时间带他去拍了他这一生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中的他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周岁,看起来却非常苍老。他这一辈子风里雨里,都在为了一家人的饭碗而努力,刚刚解决了温饱却得了一个吃不了饭的病,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每当深夜难眠的时候我总想起他无奈的眼神。
医院化疗了大约两个月,癌细胞仍继续扩散,再治疗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于是,我们便办理了出院手续。经过家人共同商议决定,要在我父亲离世前给我弟弟举行婚礼。弟弟结婚那天,亲戚邻居来了很多人,我父亲那天精神状态很好,居然可以下床站在门口向大家问好,在一声声的“恭喜”声中,我看到了他脸上久违的笑容。
现在想来,最遗憾的是他临终前有两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一是想吃香蕉。三十多前在西北小城市的冬季,香蕉真的是稀罕物,我当时还去了物资供应相对丰富的市场寻找,也没找到。另一个是雪糕。那也通常是故乡夏季才有的东西,更是无法满足。如今,香蕉和雪糕随处可见,我的父亲却长眠地下三十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