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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桃花三两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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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桃花三两开   

                                           

                          张香琳 

    老院的门今年上了一把锁。

 院里仅剩的半棵桃树开花了没有?我不知道。

 好些个春天了,从稀疏的三两朵花开起,我就能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中午过来吃饺子,看桃花!

 许是品种的不同,也或是老院温暖的缘故,妈妈院里的那棵桃树年年都报春最早。它羞答答地倚在砖墙边,如同妈妈精心喂养了的女儿,青褐小衫,亭亭玉立,随风笑闹间就把几根缀满花瓣的麻花辫儿甩上了屋檐。抬头仰望,半面院子全是她五朵花瓣组成的嫩红小脸,骨骨朵朵,杈杈丫丫,把个头顶的蓝天也染成粉澄澄的一片,嗯,不止是老院,连那窜嗡缭绕的蜜蜂翅翼都带上了它们的香气。

 妈妈的黄甘桃树是在花盆里种出来的,一颗腥红的核。起初我们不相信它会结桃子,然而她把它移到院里,三年就开了花。从一朵、两朵到来年的百朵、千朵,渐渐就成了一树繁花。花开得水汪,分外艳,妈妈对它也格外用心。只这一棵树,寻常的浇水施肥不说,还专意修剪、疏花、套袋。并且年年邀我们三月赏花,七月摘桃,王母娘娘大办蟠桃宴一般丰富周到。

 去年桃花开得最红最密,树头也越发大了,直接捂在屋顶上,遮住了老房子的光线。按理说,应该砍掉部分枝杈。可她怎么也舍不得,说,我撒了一颗核,可它回报了我多少桃?不能不能!

 她把桃树看成了自己的孩子,舍不得碰掉一片叶子。当然,树也铆足了劲想回报她,以前所未有的繁密果实垂满她的窗前。只是,她却病了,望着那些毛茸茸的果实由小变大,由青变黄,却一口也没咽下。她走后,家里因为过事搭棚,院子太小使唤不过来,树被劈了一半,无数桃子在雨中摔烂滚落,辗转成残枝败叶。

 如今,老院门上的锁像个冰凉的句号,它禁锢了吱呀作响的铁门,也禁锢了我出出进进的脚步。我不愿从门缝里去窥探那片绚红,更不愿手执生锈的门环,叩响这曾经敲开过无次数的、熟悉的门。真的,再叩响这铁门需要一种力量,一种坚定的力量;还需要一种勇气,一种直面清寂,没有回应的勇气。我惴惴不安。不,不是惴惴,是胆怯,是一种心不在胸腔的慌里慌张:再没有嗵嗵的脚步声响起,再没有隔门呼唤我乳名的笑声,再没有灶屋散发出的饭菜香味,我仓皇面对,无所适从......荒草从砖缝挤出,落叶飒飒作响,院子再无人踏足。蛛丝、灰尘的冷寥视破了我的落魂,它们比占领老院更快地占领了我身体最温暖、最动力强劲的部分,甚至四肢,全部!我逃避,躲藏,无法面对铁门,更无法面对那半棵桃树。从雨水绵绵的七月开始,我就弱弱地把自己深囚在一个水泥壳里,辜负了秋,颓废了冬,把一种冰冷的液体在心里擦拭了又擦拭,却在枕头上汹涌了又汹涌。每个漆黑的夜,这些流出的液体就会变成一条混浊的河,载着我颠颠簸簸去寻找。我是一尾没有方向的小蝌蚪。她在彼岸,我在此岸。隔河相望。

 我以大病一场来拒绝春的到来,但显然去就医的西安比庆阳的春早来一步:雁塔广场的慈恩寺外红梅稀疏,玉兰晶莹;大明宫遗址公园的樱花明丽,柳丝如烟;处处杏花如云,点点梨花赛雪。但,我心、我眼却垂垂老矣:曲江池边的流诗夜宴附庸风雅,装模作样;骊山顶上“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爱情故事欲盖弥彰;大唐芙蓉园里的戏剧表演是一袭华美的袍子......我恹恹在城墙根下,似耄耋之年,望着断线的风筝一点一点沉没在阴暗的天空;或者蹒跚到一座桥,凝滞着看那浮鸭、游鱼、流水。再回头看行人,也如浮鸭、游鱼、流水。原来,春天如此陈腔烂调!

 忘记是最好的怀念!庆阳的朋友如是说,你可以忽视桃花的存在,但不能忽视我们的存在。

 我怎么可能忽视他们的存在呢?七年前,还是三月,还是这帮子朋友,我们相邀去看桃花:缕缕白雾托起龙脊梁般的山岭,九龙川的山坡浮罩在灰青的霞光中;川台上的柳树,疏疏笼笼,一簇一堆像雨中生长的蘑菇,轮廓生动;没有发芽的枣树,把墨黑的身影镶嵌在葱笼的田野,沉默含蓄;群山是青黛色的,间或露出斑驳的灰。大自然的这些色彩无词形容,像大写意的水墨画。

 我们被环在山坳里,空气潮湿新鲜,天边的云朵金灰橙蓝,分分秒秒都在变幻。穿过嗡嗡作响的油菜花田埂,我们一行人以各种夸张的姿势孩童一般做着鬼脸,拍照。红日突然就从东边的云层跳起了,山谷瞬间光芒万丈。没有任何缘由,我们就激动了,和激动的蜜蜂一样陷落了,把身体隐没在大片大片的嫩黄里,贪恋起油菜花甜腻的香气来。麦苗是毛茸茸的,深绿,荡漾;天是湛蓝蓝的,透亮,清澈。所有的,让人想长舒一口气,跳舞、歌唱或者朗诵......

记忆中的油菜花有些喧宾夺主。现在,我已经记不起当年看过的整片桃花在哪里了,只记得有条细瘦的小河,有棵古老的槐树。沿着弯弯的小河寻找桃花林就像武陵人在寻找桃花源:“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风吹来,白白的花瓣落在水面,顺手摘一串榆钱儿撸在嘴里,格外香甜。我们高挽起裤管过河,打破小河的宁静;我们坐在几截横放的乱木堆上留影,神情得意,飞扬。照片的背景金黄、粉红、浅绿,哎呀,简直是七彩斑斓!后来,我们当年戏谑为七君子的人成了五个。一个去了省城,依然亲切,却少了近距离的亲密。还有一个,就是吹着口哨,用柳枝边走边给我们编花环的那个诗人,如今他活在大家的语里行间,依然年轻率真。

 因为那次的愉快,随后我陪妈妈又去了一次九龙川。桃花朵朵,拉着她温热的手穿过开满鲜花的山谷,溪流淙淙,蝶飞蜂绕,别是一番心境。默默的,我想把所有的美景都与她分享......最美的一次是在九寨沟,也是春天,有点“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意境,山脚下的花和蓝色的海子一样静默、欢喜。山坡上,羌族村寨的黑色建筑和白色的牛羊隐约在白云笼罩的墨绿中,神秘辽远。峦峰起伏间,水声叮咚,瀑布泛着银花相伴。走一段后,却是枫叶红艳,天空阴郁,柳叶乱飘千尺雨。直至我们撑着伞到达山顶的五彩池时,已是满天鹅毛大雪纷飞,雾淞横垂。真正是一天走过了四季。现在回想起来,妈妈最喜欢的季节应该还是春天,最喜欢的花一定还是桃花。她是一名虔诚的佛家弟子,每到这个季节都有想出去走一走的愿望。我的记忆中有许多桃花,雍和宫的桃花、万年寺的桃花、藏经洞的桃花、法门寺的桃花、昭仁寺的桃花。有意无意,照片中的桃花都曾映红过她的脸.....今天,在这三江环绕,鸡鸣四县的政平古镇,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想寻找一位和她一样脸上有着桃花色的婆婆。

 翠屏山矗立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青柏森森,神庙倚岩。香火缭绕处,芸芸众生像条彩带绕山涌动,蜿蜒着赤橙黄绿,蔚为壮观。北山似巨佛坐禅,隐约的梵音穿空而过。站在陕西与甘肃交界的杨家沟大桥上,脚下黄水滔滔,漫漫人潮喧嚣。黑压压的人群凝结在叫卖声、音乐声和呼唤声中......热闹的极致就是嘈杂了,慌慌的,心又不在胸腔的感觉。河风荡起,吹起我的长发,回眸凝视对岸屹立千年的唐塔,一种悲惜骤然从心口蔓延、舒展。似,众人皆醉我独醒;似,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似,千年渡口,我在桥这头,伊在桥那头......又,似乎全都不是。

    太阳是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白云爬上了天空。我用双眸搜寻一处古堡,一所书院,一处独特的民居,它们在坡洼,在高处。上山的路,青草满径,点点油菜花黄。土屋,窑洞,鸡鸣,狗叫。这里,是需要那么一点诗意的,两碟野菜、一壶好酒,三两伙伴坐在山头,咀嚼沧桑、书香、别致。幸而,他们都在.....只那么一瞥,我在张氏书房一线天的山崖上,又看到了几处鲜亮。那是几株多么寂寞的桃花啊,它们从一堵石墙后探出头来,在风中摇曳,姿态绰约,娇憨明媚。真正是: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它不正是老院的那半棵桃树么?俯望山下,我突然看到了它们更多地盛开,漫山遍野,红红火火......

(西峰区商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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